“你的陪同人员去哪了?”独角兽雄驹终于缓过神来,瞪着她问道。“他们这样就放你这样一个马形装甲车进来了?”
她不打算说谎,于是她并没有回答:“你知不知道我该去哪找那条龙?”
那只陆马只是重重敲击墙上的一个按钮作为回答。一个声音立刻响彻整个基地,一遍又一遍重复不停:“设备间安全警报!”
“算你们走运,我没打算伤害你们!”亚历克斯面带怒容,瞪着这只雌驹吼道。她按下脖子上的一个按钮,头盔随即重新合拢,把她的脸保护起来。独角兽飘起附近的一团线缆,一边解开杂乱的绳结一边把它向她飘来,企图用它捆住她的腿。悬浮术的光辉在距她一尺外就骤然消散,被它支撑的线缆也只能软软地落回地面。
“该死,我可不想和你们这帮人打起来!”她退后一步,拉开门夺门而出,又把门重重关上。身后随即传来工具撞击房门的响声,毫无疑问就是那只雄驹扔过来的。赶在他们开门之前,亚历克斯启动了焊枪,瞬间把门把手融化为一团熔渣。她没时间继续完善工作:守卫已经赶到了。
她不由得佩服这群小马:他们的动作也太快了。他们并非奔跑,而是在贴着天花板飞行。这可不轻松:这里的走廊只比他们的翼展稍宽,高度也只有一人高,还布满了各种线缆和管道。这三名守卫都是雄性夜琪,这倒是并不意外,毕竟他们比天马更擅长在地下飞行。他们面色冷峻,全副武装,身披类似防弹衣的外套,头戴头盔,两侧开了两个小巧玲珑的小洞以露出双耳。
她没有试着赶在他们将自己包围之前逃跑。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用枪瞄准了她:她有理由相信他们不会真的开火。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溜进来的,”站在她正前方的夜琪说道。“但你别想再逃出去了。不要突然活动。”
“我得和你们的那条龙见一面,”亚历克斯僵住原地一动不动地说道。她时刻透过眼前的屏幕观察着身后两只小马的行动,随时准备在他们开火时发起反击。她今天可不能死。“我没偷你们的东西,除了那扇门以外也没造成任何破坏。”她回头看了一眼房门。“为此我得道个歉,但你们的工作人员反应实在有些过激。要是我不这样做,我就得迫不得已伤害某马了。”
“某马,”站在她左侧的雄驹嘲弄道。“真是圣母啊。那这台装甲是你从谁那偷来的?”
“我必须见到格温,”亚历克斯再次重申。“就算这意味着我得在一间牢房里等她来也没关系。我不是来和你们战斗的,但无论在哪见面,我都必须马上见到她。”
小主,
领头的雄驹压低枪口:“小马,你已经被捕了,你没资格提条件。我现在命令你立刻脱掉装甲,从里面出来,然后我们再……”
“我不脱,”亚历克斯语气平静,但在扬声器的帮助下,她的声音还是足以打断他的话。“这是保密科技,我发誓过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它落入其他人之手。”她耸耸肩,希望这样能表达出她的歉意。“我很抱歉。”
“嗯,是该抱歉。”她身后的那只小马再次开口。“要是你敢再和队长这样说一次,抱歉的就该是我们了。他说让你脱掉装甲,那就是命令!”他把枪顶在她的体侧。
档案见识过许多恐吓战术,有一些来自她脑海中与人类外交相关的海量历史记录,也有很多来自亲身经历,后者多半拜她的外表所赐。小马通常都会低估她的能力,而他们大多会因此后悔。她没有挪动分毫。“我不想伤害你们,”她答道。“但如果你们攻击我,我别无选择。”
也许是因为她的语气是如此强硬,她身后的小马并没有像他威胁的那样开火,而是转头看向了队长。
“我们有三个人,”队长的语气比他的下属冷静许多。“你背后就有两条枪在指着你。”
“两个玩具,”档案纠正道。“我的装甲设定为只要我死了,它就会立刻自毁。如果情况真变成那样,我敢向上帝保证这个地方会永远被辐射笼罩,就算你们那条龙这辈子也别想再踏足这里了。”
“也许吧。”队长耸耸肩,很明显不为所动。“但你也会死。”
亚历克斯站起身,缓缓抬腿触动降下头盔的按钮,随时确保自己的腿指着墙面以免引起误会。这就是在赌博,赌注是她的性命。没错,动力充沛的装甲自毁时也许真能让整个基地都被辐射笼罩,但她的装甲的能源近乎枯竭。要是情况果真走到那一步,它或许都不足以把自己炸开。
她的头盔再次缩入装甲之内。她甩甩鬃毛,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不会死很久的。我的名字是孤独终日,人类文明的档案。”没有了头盔的遮挡,他们现在能一眼看出她年纪不大,但她仍然直视他的双眼,与之久久对视。虽然他在她面前气势凌人,他与之相比也只是个小孩子。她绝不会被一个小孩子吓倒。“人类的守护神和种族化身,你想怎么说都行。明白什么叫‘不朽’吧。”
她看到了惊惧的表情。毫无疑问,他们知道她是谁。她眼前的雄驹开始结结巴巴:“她……简直和那个雕塑一模一样。”
她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她并没有发问。队长比了个手势,两侧的小马随即把枪放了下来。
“档案,我们都久闻你的大名。”虽然表情都有些不快,刚刚还用枪指着她的两只小马还是遵命缓缓走到队长身后。“抱歉我们如此招待不周,我的小队还是第一次遭遇外来入侵。但愿我们接下来的相处会更愉快些。”
“那得看情况。”亚历克斯皱起眉头退后一步。他们态度的大转弯并非完全无法理解,毕竟这个团体的小马干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已经脱离了危险。就她所知,他们总喜欢在计谋中藏着计谋,这就是她没有与他们合作,以及她在他们最后一名奠基者死去之后再没来过这里的原因。“那你现在能让我见格温了吧?”
“当然可以。”他转过身去,再也没有随时扭头注意她是否有突然的举动。他的下属不像他那样信任她,而是半是护卫、半是押送地紧跟在她身后,但她并不介意——她本来也不希望发生战斗。“您可以在图书馆等候,离这不远。”
她跟着他们穿过错综复杂的走廊,最终来到了图书馆门前。“我们现在就去通知她您来了。”队长示意一间空屋子。“请自便。她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会过来,催促她……实在不太明智。”
“我理解,我在这等着就好。”
“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就打墙上的电话,会有人接的。”他关上房门,把她独自留在图书馆里。她没听到锁门的声音。
虽然这个图书馆明显是在事件后为员工建造的,它还是有种她在这里其他地方都看不到的“怀旧风”。这里摆满了木质书架和古董书桌,桌前的椅子稍有磨损,但外表仍然十分舒适。远处的一张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玻璃瓶,里面盛装着金色的液体,一旁还摆放着一个老式鼻烟盒。这里的书籍大多有漫长的历史:她看到了许多亚历山大市复印的艾奎斯陲亚书籍,也有些是事件前书籍的再版。
她没有选择找张椅子坐下放松片刻,毕竟穿着装甲,她实在无从享受,而且由于她现在闻起来简直像一只落汤鸡,她并不愿玷污这里高雅的气氛。于是她只是从附近一张书桌上随手取来一本《好兆头》(Good Omens),坐在地上开始阅读。她等得起,她可以等到这次会面结束之后再休息。只要把那群矿工的现状告诉那条龙,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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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亚历克斯已经熬了一天一夜没睡觉了。逃亡时充斥的肾上腺素和装甲注射的兴奋剂让她强行保持清醒,但现在她摘下了头盔,疲惫立刻潮涌而来。她是那样困倦、那样难以打起精神……她做不到。几分钟之后,她就一头栽倒在书上,鼾声大作。
再次醒来时,亚历克斯发现她脑袋下的《好兆头》被换成了一个柔软的枕头,身旁也多出了一条龙。她勉强挤在对她而言无比狭小的椅子上,表情伤感,明显正沉醉于书中的情节。
“选得不错。盖曼和普拉切特是我最喜欢的两位作家。‘如果知识就是力量,力量就是能量,而能量就是质量,那么图书馆对于知道如何阅读的人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听到此言,她用两只爪子轻轻合拢书本,扭过头来看向她。她的下属只知道她姓格温,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她真正的姓是白。作为人类时,她是一个抑郁的青年,也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图书管理员,不过这些事并非由她亲口说出,因此她也不能确定。
白这个姓其实并不贴切。她通体深红,站起身来足有七尺高,从外表来看很明显仍在青春期。她纤细的四肢让她看起来不像龙,反而更像一只螳螂。
“这本书我有很多复印本,很多年前也已经看过了。要是你想看,你尽可以带走。”她俯下身把书递给亚历克斯,这才握紧双手凝视着她。尽管她面容憔悴,她的眼中还是射出震人心魄的光辉。
“我一直都有你的消息。我对我的每一位故友都保证过,只要我有机会,我就会好好扇你一巴掌。”她一字一顿,视线时刻注视着亚历克斯的每一个举动和每一丝反应。“你怎么在这?你还来打扰我干什么?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虽然她很清楚自己睡得不够久,现在也没有陆马魔力帮助她清醒过来,亚历克斯还是尽力扫去眼中的睡意与困倦,努力坐起身。她试着用蹄子按动装甲的一个按钮,却毫无反应。她视野一角闪动的医疗图标也许就是它没有响应指令的原因:她的身体已经无法继续承受兴奋剂的刺激了。
但即便她并不完全清醒,她还是知道她现在最应该做什么。在过去,人们总是把龙描绘成一种高傲的生物,有自己的一套荣誉观。她刚才显然是睡着了,而这条龙并没有在睡梦里真的给她一巴掌,所以这大概就是事实。
比起她之前对抗的守卫,白的身躯还是更让她深受震慑。穿戴动力装甲的是她,但白无需装甲也能抵挡子弹,也有着比那更强大的力量。她不由得怀疑动力装甲是否能让她从龙息中生还。那种程度的魔力释放真的能被CPNFG中和吗?但愿她今天不要被迫知道答案。
“白,很抱歉我来打扰你。”无论她面对的是不是龙,亚历克斯都绝不会因恐惧而移开视线,她可不是会被轻易吓倒的小孩子。不过当然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给与对方尊重。“我不浪费你的时间了。”她站起身,退后一步。
“这几个月来,我一直都住在附近的首矿镇。”她开始娓娓道来。“以防你不知道那个小镇子,我简要介绍一下:它就在原先的那个国家公园里,是春城矿物的一大来源。”接下来的事情就没这么容易说清了。“虽然设在那里的镇边矿业公司在春城有合法的外壳,我还是确信他们真正的行为一定触犯了你们的法律。具体情况比较复杂,但重点是,为他们工作的小马本质上都是他们的奴隶,生活环境恶劣、没有薪水,连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她略作停顿,喘口气继续说道:“我……我不知道我还能把这事通报给谁。一个官僚政府……绝无可能及时拯救那群小马。”
白仍然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官僚主义有其必要性,而按照程序,我应该要求你向我提供他们违法的证据,应该给他们辩护的机会,还应该在审判他们之前先仔细调查……”她以朗读法条般的古板声音说道。
“但是,这就给了他们充分掩盖罪行的时间。我知道你闯进基地、恐吓守卫绝不会是为了告诉我一个谎言,但如果你所言不虚,那就意味着我们在政府的朋友们说了谎。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个组织的宗旨是什么?”
“我不明白这和我知不知道你们的宗旨有什么关系:他们的确有合法的营业执照,也照章纳税,但他们同时也在招聘对当前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遗民,把他们都变成矿奴。这已经是罪恶难当了,但他们真正的罪行……”
亚历克斯挥了挥蹄子,头盔便开始缓缓旋转。她低声对话筒说道:“激活投影仪,回放头盔记录仪的录像,时间点为……”她头盔上的投影仪转向最近的平面——也就是天花板——当时录制的声音也从扩音器里忠实地传了出来。
天花板上显示的正是那个挤满遗民的矿井。“当我向他指明他的所作所为之时,矿井的领导杀了我。复活后,我了解到公司里的矿工开始联合起来试图反抗,而镇边矿业公司就把他们困在地下,企图把他们全部饿死。正如你所见,这段录像拍摄于八个小时之前,他们现在仍然困在那里,饥寒交迫。”亚历克斯中断了放映,重新收拢她的头盔。与龙打交道时,无论对方是否友好,用投影仪干扰自己的视线都绝非明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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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从椅子上站起身。没有椅子的遮挡,亚历克斯能清楚看到她身后挂着一把霰弹枪。“那我们就应该立刻扭转这一切。你会飞吗?还是说你需要我驮着你?”
“我不会飞,但我觉得你过于轻视我们的对手了。他们在荒野之中,距最近的人烟有至少十英里,还有一支起码有三十人的私兵,枪至少也有这么多……”她一阵卡壳。“好吧,是比今天早上少了一挺机枪,但我还是觉得一只小……一个人背着一把霰弹枪不可能促使他们改变。他们只会继续满口谎言、拖延时间,一切还会和之前一样,而我的……”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我的朋友就会因此死去。”
“在……在当年我们九个都在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在建立这个聚居点的过程中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看我现在的样子,你大概不会相信,但当时正是我维持着团队的道德水准。”她稍作停顿,用爪子抚摸着霰弹枪的枪身。“如果道德只有武力才能维持,那我们也绝不会介意。”
白随后引领亚历克斯走入基地深处,途中离开片刻去给“某个重要人物打了个电话”。随着她们越走越深,行人也愈发稀少。在基地最底层,白走入一条积满尘土的走廊,在一扇巨大的气动大门前驻足,伸出指头逐一按动密码。
“这是储藏着我最宝贵的东西的密室。早在很久之前……总之,现在除了我,已经没有其他活着的人还来过这里了。”白语气低沉。她清了清嗓子:“你就把这当做我的最高礼节吧。你可以随意观看,但请你不要动手。”
大门打开了。仿佛夺宝奇兵的最后一幕再度上演,一个老旧的大仓库展现在他们眼前。与门外的走廊不同,这整个房间没有半点灰尘。房间尽头摆放着一个仿佛神龛的牌匾,而除此之外,这里堆满了武器装备,从十九世纪的火枪到迫击炮和轻机枪乃至RPG应有尽有。
“过去三百年里,我一直在尽一切渠道从全球收集各种有趣的玩意,火器就是我的最爱,即便我还是个人类时也是如此。我知道,对我这个和平主义者来说,这样做是有些虚伪,不过一个人完全可以在喜爱这门艺术的同时不用它们伤人。”白打开附近的一个保险箱,从中取出一杆榴弹发射器。她并没有上膛,而是又从中拉出一串子弹带,把它歪歪扭扭地缠在脖子和翅膀之上。“我的祖父就是矿工。尘肺病夺走了他的三个兄弟,而他的父亲也死在了随后的一场暴乱里。”
她深吸一口气:“亚历克斯,我们该走了,去和这个‘镇边矿业公司’好好谈谈。最好他们能率先开火,我已经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