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一班定期开往亚历山大的列车直到夜里才抵达。和大多数时候一样,孤独终日就在这班列车上,只有她忠实(和年迈)的伙伴——汉陪伴。这条大狗就趴在她蹄边,从不放松警惕。
不过正如故事所说的那样,他们长达十二个小时的旅程(这已经是孤日这几天来的第二次长途旅行了)已然接近尾声。那对来自异世界的黑色金属镣铐就摆在她身旁的座位上,谢天谢地她只有在渡鸦之城里才必须戴着它们。
她这列火车的大部分重物已经移出了货厢,因此返程时它的速度要快上不少。费尽周章,这趟旅行换来的货物却连后部货厢的一半都没装满,但它们可比等重的黄金要珍贵得多。
孤独终日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这样她就能看到从她深爱着的小镇传来的万家灯火,但在此之前,她听到一扇通风天窗旁发出了奇怪的敲击声。汉的眼睛警觉地瞪了起来,耳朵转向声音的方向,让她很气恼的是,她的耳朵也做出了相同的举动。
即使已经五年过去,孤独终日还是没能完全适应变成小马的古怪之处。
她跳下座位走向通风窗,用嘴拉扯挂在上面的绳索。这就是小马的生活方式:如果你不是独角兽,你基本上就得用嘴做事。孤独终日不是独角兽。
在她的拉扯下,天窗向内翻开,气流呼啸着涌入列车。片刻之后,一只小马从上方漆黑的夜空射入车内,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避开窗沿,轻盈地落到地面上。
这只雌驹因为消耗了大量体力而不停喘着粗气,翅膀都没有合拢。“嗨,孤日,欢迎回来。”
没有丝毫犹豫,孤日上前与她最好的朋友相拥。在过去的五年里阴天成熟了不少,身体长高了几英寸,翅膀也变得更加宽大。说不定这和她生了孩子也有点关系。
“和人类玩的开不开心,孤日?弄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吧?”
“不能再好了,”天马把她放开后她才回答。有着陆马的超凡力量,她其实没必要等她松蹄,但她向来如此。“乔瑟夫要的电脑都弄来了,药物也绰绰有余,都还能剩下些用于贸易。哦对了,还有一台制造机——三年了,他们就是用这玩意调侃我们。”
“哇哦。”阴天瞪圆了眼睛,耳朵在头顶竖了起来。至少小马会一五一十地用身体反映内心的想法,这可比和人类打交道时需要猜的东西少多了。“你还真让他们送来了一台啊?”
亚历克斯假装云淡风轻地耸耸肩,但她知道她的身体已经出卖了她内心的自豪:尾巴翘起,前腿略微分开,耳朵侧向一边。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今年我们收成不错,他们可以把它们烤制成可以长期保存的饼干来补充他们的物资储备,所以他们可不能吃白食!你真该跟我来一次,阴天。他们的城市……”她一边回忆着那里的场景,一边下意识地瞪大眼睛坐下。“其实更像工厂,一个在巨大的金属拱顶之下汇聚了世界尖端设备、一刻不停地进行自我修复和更新的工厂,还养了几大罐子水藻。”
阴天不以为意地耸肩回应:“要是你觉得它有那么好,你为什么不搬进去呢?”
亚历克斯用肩膀推了推这只天马。用力不重:要是她不注意,她都能撞断肋骨。她只是想开个玩笑,不过这一推还是挺实在的。刚变形的那几个月里她根本没法如此自如地控制自己超自然的力量,但现在陆马的能力已经变成了她的第二本能,已经变成了她自我的一部分。
“他们不收孩子。”她气馁地低下头,皱起眉看向自己的蹄子。她自己也没比个孩子大多少,她是真没为要孩子做好准备。
“孤独终日,你这可算是个模范母亲了啊!”阴天关心地把一只翅膀罩在她的肩上。“这一趟麻烦事不少吧?你平时可不会像这样神经兮兮的。”
亚历克斯摇头以对:“和这没关系。你了解HPI,一路上都是波澜不惊。”她没继续说下去,但阴天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她。她先是躲躲闪闪,最后才继续说道:“大概是因为我本来还以为他们能取得的进展会更多些呢。”她从她身旁走开,走向嵌有控制面板的那面墙。她走近的动作激活了动作感应器,屏幕随即亮起,显示出她的路线、列车的当前位置和预计抵达时间。这里的操纵杆都是为蹄子设计的,屏幕上的按钮也相当巨大,不过她并没有碰什么东西。
“还记得在事件之前科技进步有多快吗?每周都会有几个重大发明诞生,简直就像生活在未来世界一样。世界改变得如此迅猛,我都觉得五十年后人们的生活我恐怕都无从想象。”
“但……”
“但HPI不一样,新发明根本不像人类过去那样一个接着一个地喷涌而出!他们根本没能发明出低能耗的屏蔽系统!他们根本没能发明出可控聚变——即使他们把绝大多数资源都投入其中,也毫无进展。全世界最聪慧的大脑都汇聚于此,为什么他们就没能把这些事情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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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是这么回事。”阴云遮天听着好像……松了一口气?“我还担心你是因为什么重要的事情才压力山大呢。”她走到她面前,再次拥抱这只体型比她小很多的小马。“孤日,你总是在有些事情上太较真了,说不定真该去看看医生了。”她轻笑了几声,换来的是亚历克斯的又一次猛推。
“你觉得这不重要?他们是我们种族最后的成员,阴天,我们真正的种族!我们……”
天马把一只蹄子塞进她的嘴里堵住了她的话:“小雌驹,放轻松!是挺重要的,但它又不是什么鲜为马知的秘闻。这问题一目了然嘛!”
孤日再次坐下,眼神因为“小雌驹”这个词而沉了下来,但她并没有开口驳斥:“那你倒是说说原因是什么啊?”
“显而易见,这是因为人才资源不足。”她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她的脸颊。“就姑且当他们那里有五百个全世界最聪明的人好了。这听起来挺多的哈,但你知道曾经有多少人吗?几十亿!就算他们不是都为创造发明出过力,那也是有不少人参与其中,肯定比五百人多多了。他们当然不可能像原来那么快地发明创新了!”
阴天随后耸耸肩:“所以放轻松!他们已经尽力了,只是时候未到而已。而且不管怎样,它都影响不到我们:你原来还说要是有小马想重新变回人类,唯一的机会就是看看独角兽能不能创造个法术出来。要是你真想变回人类,那你应该去资助秘纹的大学。这听起来可比对着什么住在天涯海角的洞穴里的人类发神经靠谱多了!”
“你现在听着简直就和奥利弗一模一样。”
“我就当这是夸奖好了。”阴天挺直身体,摆出最自豪的坐姿。“他可是亚历山大里唯一一只和你一样实际的雄驹了。这还提醒我了:你有没有考虑过临行时我对你说的事情?”
亚历克斯感觉心底一沉,蹄子发凉:“就是你怀了第二胎的事?想让我也再要一个……这样你的孩子就有同龄玩伴了?”
“是啊,就是这事。”阴天靠过身来,耳朵兴奋地直转,但亚历克斯根本无法直视她的眼睛。仅仅是再要一个孩子的想法都会让她小腹部的肌肉疼得抽搐。她还能感觉到奥利弗的刀从此处划过,生生将她剖开,看到他绝望地想拯救她孩子的生命。
那种让她得以重生的诡异魔法使她没在肚子上留下伤疤,但科迪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留下了几道疤痕,即使在成年后,他的皮毛也无法将其掩盖。而奥利弗?虽然他从不承认,他受的伤也是他们三个之中最深的。
“对不起。”她猛摇头。“我和奥利弗谈过这事了:我再要一个孩子并不安全。”因此我也许再也不会了。她补完了这句话,但她并没有把后面这部分大声说出来。“一旦有过一次难产,未来的生产过程都有可能会出现问题。这太不安全了。”
阴天沮丧地叹了口气:“你还想和奥利弗住在一起,我原先还以为这只是你不参加育种计划的托辞呢。”
亚历克斯连脸都没红。五年之前,和一只雄驹交往的想法还会令她作呕,但现在?她自己就是只动物,找个人类伴侣的想法现在反而有些奇怪、有些不自然了。
但她并不打算说这些事,一点都不想。“不。从我支持他的想法时起,我就无法回头了,哪怕遇到一些困难也不可以。你随便问亚历山大的哪个医生都行!虽然……他们中大多数可能都会说我太年轻了,根本就不应该考虑这种问题。他们在这方面大概也没说错。”
“他们只是不知道具体情况。我确信只要你告诉他们你只是因为一个法术才看起来这么小……”
亚历克斯感觉内疚刺入她的五脏六腑。她心底隐藏着一个秘密,甚至连她最好的朋友都没告诉,那才是她来到他们这个新聚居点以来一直没能取回她失去的那些岁月的原因,那才是她绝不能再要孩子的原因。
她不知道她会不会把它说出口。到目前为止,所有小马都还以为她现在看起来这么小只是因为莫里亚做的好事。只有奥利弗了解实情,而亚历克斯现在也不想纠正他们。时间会替她证明一切。
“你愿意牺牲一切来让你的种族能被铭记吗?”现在,她终于弄清了露娜公主这句话的含义。但即便如此,她也绝不会改变自己对此的回答。
* * *
列车终于进站时,孤独终日的蹄子都开始发软了。她真该睡一觉,但在移动的物体上亚历克斯从来都睡不着,要不然她返程时就还能休息休息,就还能以崭新的面貌回家了。也是因为如此,她只能半睡半醒地向阴云遮天道别,迷迷糊糊地走出列车,游荡进火车站。
叫它“火车站”可能是有点大言不惭:它其实只是个稍高些的平台,上面搭了个棚子用以遮阴,旁边还有个给小型车辆准备的斜坡。有一阵子亚历克斯得亲自参与亚历山大日常活动的方方面面、亲自扳动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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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她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了,现在这里有了一位仓管员——一只名叫平账的陆马雄驹。她把笔记板甩进他的蹄子里,等候他签字确认。就算亚历山大如此之小,它也需要安保措施。考虑到装在这辆火车上的物资价值千金,要是他们不采取些措施的话,他们可能就会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误。
现在可不会再发生拦路抢劫案了:两只镇子里的“安保小马”就配备着P90(这种枪支已经成为了亚历山大的代名词)在此守候。他们礼貌性地对她点点头,但她能感觉到他们也在同时扫视着她,确认她并没有企图藏匿什么危险物品。她向他们微笑,旋转一周让他们看见她没藏着什么东西。
当然了,安保小马很信任她。其实每一只小马他们都很信任:自这座城市有他们以来,他们就从没对谁开过火,但作为威慑他们还是功劳甚伟。现在这里已经有了不少小马,说不定有些家伙就不怀好意,这种想法还是相当恐怖的。随着时间推移,情况只会愈发严峻。
但也许,情况不会发展成这样。不会有谁因饥寒交迫而铤而走险,至少在这不会。亚历山大需要每个成员,而他们这个小镇的空房屋也到处都是,还都连通了水电网,因此他们很乐意向他们提供食水和住房。而且她也不觉得有谁会忍饥挨饿:要是你能吃草,你恐怕很难饿着。
“你脸色好差,孤日。”一位有着蝙蝠翅膀、体侧有个盾牌标记的保安轻轻推了推她。“你还好吗?能去参加今晚的节日庆典吗?”
她刚才都站着睡着了,这一推让她直接蹦了起来。“是啊。”她轻轻点头。“我快有两天没睡了。那对镣铐……”她转过头看了看那辆车。“戴着它们我根本睡不着。在火车上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