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侯讪讪,低声道:“我怕她又病了。”
“我也怕,”阿薇道,“我比谁都怕。”
气氛凝重起来。
风吹得枯枝摇晃,雪团掉下来,啪的一声,激起一地齑粉。
屋里,传出来陆念的声音:“阿薇?回来了怎么还在外头受冻?”
阿薇忙抬声应下。
闻嬷嬷从里头掀了些帘子,问候了一声:“侯爷”。
阿薇收拾了灯笼,侧身进去。
定西侯乘了嬷嬷那声“侯爷”的东风,也跟着进来,看向陆念。
陆念躺在大摇椅上,身上盖着石榴红的毡毯,对照之下,脸色泛白,瞧着就不怎么康健。
定西侯就是怕她不康健。
陆念显然不欢迎他,凤眼斜斜瞥他,问:“今日官署里有遇着岑太保吗?
岑氏被赶去庄子上、连阿致书院里的臭小子们都知道了,岑家消息灵通,不会不知情吧?
您可跟岑太保说了来龙去脉?说了我捅了岑氏三刀还不过瘾?
他岑家要给我什么交代?”
定西侯尴尬地咳嗽两声,道:“他今儿一直在御前听差……”
话说到一半,就被陆念呛了:“那您怎么不去告御状?”
定西侯:……
陆念抱着毯子坐起身来,道:“您来了也好,我说给您听一嘴,省得又说我没事找事。
阿骏转手给我的那酒肆,我前阵子叫他们关了门,我打算过几日重新开起来。
我还没有自己操持过生意,白日会铺子里转转,才好定个满意的管事。”
定西侯道:“大冷的天,铺子不比家中,没得冻出病来。你想想,你要去了,阿薇肯定也会陪你,她打小身体不好,平白受冻。你真要折腾那铺子,等来了春……”
“知会您一声,不是叫您出主意。”陆念趿着鞋子起身,头也不回往寝间去了。
定西侯被晾在原地。
阿念是软硬不吃,他只好再劝阿薇:“还有二十天就过年了,年前要不就算了?”
阿薇倒了茶,自己一口饮了,才道:“我倒是认为,让母亲有些事情做,比叫她在府里憋屈好得多。”
定西侯不解:“岑氏都不在府里了,她有什么憋屈的?”
阿薇呵地笑了声。
“看着您,看着舅舅,还不憋屈吗?”阿薇没留情面,直接道,“这家里她愿意往来的,说到底也只有姨娘和舅娘。
而她们两人,在母亲心中,一位似姨母,一位像姐妹,不是您的妾,也不是舅舅的妻。
您和舅舅只会叫母亲添堵。”
定西侯扶了把额头:“阿薇……”
“很疲惫,也很无奈吧?”阿薇稍稍缓和了些口气,给定西侯也倒了盏茶,“好不容易散值回府,都这么个时辰了,指不定还没吃上口热饭,就要先探望打架的孙子,再来发脾气的女儿这里挨脸色。
确实是,谁都觉得烦。”
定西侯怔了下。
阿薇这突然大拐弯的态度,叫他一时有些摸不准。
不敢确定这话里有没有个深坑,定西侯选择沉默,只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茶是姜茶。
和阿薇之前煮的不同,这回放了不晓得多少姜,入口就辣得人想倒吸气。
一口咽下去,顿时感觉额头冒汗。
定西侯不由疑惑,阿薇刚才也喝了,面色上根本看不出来这般辣口。
阿薇走到摇椅边上,把毯子收起来折好,这才又开了口。
“我知道您想要的是什么,你的想法很简单,也很朴实。”
“一个能操持侯府家业的妻子,不说多么浓情蜜意,但是琴瑟和鸣,能养儿育女,把孩子教养好,能支持您在朝堂上拼搏,让您没有后顾之忧。”
“千步廊里做事也好,出去驻军几年辛劳也罢,内宅稳固,不止不会给您拖后腿,反而因着这份安稳能让同僚高看您一眼,毕竟,没有人会喜欢与后宅起火的人深交。”
“辛苦当差之后,回到家里,妻子温柔,儿子上进,女儿听话,您可以放松下来,听他们说些生活上的事情,鸡毛蒜皮的,自有一分热闹。您跟他们说驻地的风土人情,陪他们耍玩一会儿,他们崇拜您,敬爱您。”
“您这点要求过分吗?”
“平心而论,真没有多么过分。”
“我觉得,世间很多男子,无论身份高低,都喜欢这样稳定、平和,这就是极其普通的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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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带给了家人宽裕优厚的生活、侯府的地位,您只是花费在家人身上的时间有限,所以您希望把这些仅有的时间用在温馨上、安逸上,而不是无休止的争吵、调停。”
定西侯一言不发地听着,握着茶盏的手指不知不觉间用了力。
阿薇说到他心坎里头去了。
比起昨日的“疾风骤雨”,今日这般冷静的话语,一样在他心中压在了沉沉的印子。
于是,他没有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阿薇顿了顿,问:“所以,您是不是觉得,我母亲毁了您想要的好日子?”
“您不用否认,否认也没有用。”
“母亲让您后宅不稳,修身齐家平天下,您损在了家不齐上,母亲让您夹在中间、顾不上阖家欢乐……”
阿薇深吸了一口气,话锋一转,语气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