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瑟缩着躲在车厢一角,她全身抖如筛糠,脑子里满是乱七八糟的念头,她能听到外头的人声——官道上偶尔有小贩兜售货物,她此时还没能从那未知的恐惧中全然抽身而出。
就在昨夜,几个她从未见过的人拆开了屋子的窗户,将她从中“偷”了出来。
然后她就被塞进了车厢里,他们向她解释前因,说自己是八姑的亲戚。
而她连八姑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听着,脑子乱成浆糊,连问八姑是谁都忘了。
无论是谁,只要能让她出来透透气,见见光,那都是好的。
出来之后,她仿佛终于“活”过来了,有了生气,知道了饥饿,在连吃了几个杂面馍馍后,赵姨娘总算能活动一下她的脑子了。
而一旦她有了脑子,在那长久的折磨和禁闭中被磨损的心性,又重新冒出了头。
她突然发现,那个对着太太和钱姨娘叫嚣着的自己,实在算不上勇,充其量只能算莽撞——她像开山的先锋,但却没想过要慢慢挖掘道路,而是一头莽上去,山不倒就是她死。
可在山面前,她太弱小了,蜉蝣撼树哪里能有什么好结果?
她在绝境时竟然还想过向太太下跪求饶,可太太又能决定什么呢?她把太太当救星,可这个救星,她又真的有救人的力量吗?
然而在这样长久的思索过后,赵姨娘又感谢起了自己的莽撞,倘若她没有莽撞这一次,没有遭遇这样刻骨铭心的痛苦,她又怎么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多么可怖的压迫,在这样的世道里,压迫都披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外衣。
那是孝道、是伦理纲常、是父母的眼泪、孩子的啼哭、是顺从就能带来安稳的虚妄幻想。
在顶撞太太之前,她真的想过自己这么做的后果吗?她敢于剑走偏锋,真是“不自由毋宁死”的坚决吗?还是“他们难道还能杀了我吗?”的侥幸?或是“大不了一死”的破罐子破摔?
赵姨娘发现,以前的她,确实是太自大了。
她用她那双自大的眼睛左右环顾,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她认为太太是帮凶,钱姨娘是谄媚的小人,老爷——老爷自然不算人了,他是与她不同的物种,或许是黄鼠狼成精。
莽撞不是勇气,明知失败的下场却还是砥砺前行才是勇气。
大不了一死也不是勇气,在绝境中仍旧不放弃希望,头破血流也要寻找出路才是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