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的菜园里种着分家时的五棵苹果树,树龄大了加上没有修剪过任其自然发展,树枝张牙舞爪的生长,像一顶帐篷罩着,树底种不了庄稼,存生就用铁锹挖开栽了些苜蓿,杂草丛生,苜蓿稀稀落落地散开在地面上。白露一过,塬上的苹果陆续采摘,树尖上通红透亮的红香蕉压弯了树枝垂下来,下面树枝上的苹果阳光照射不足,还有三分之二的绿皮,彦龙站在树下伸手就能够到,燕燕爬上树挑着最通红的苹果摘来吃。存生和猫吖采摘个大颜色好的苹果,分开装在提笼里和蛇皮袋里,苹果要轻轻地放,相互碰撞留下伤疤会一点点腐烂,影响周边的好苹果也坏掉。个儿小的红香蕉和国光,还有一树叫不上名的,吃起来酸不溜秋的苹果,通常放进窖里储藏起来平日里吃。存生把挑拣出来的两袋子和一提笼大苹果,绑好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每年苹果采摘后,他都带城里去走街串巷的叫卖,有年纪大点的老人买好后拎不进去,他就帮忙拎上楼。今年,他和猫吖商量着带燕燕一起去,他给人拎苹果上楼时,燕燕好看着车子和苹果不被人偷。燕燕要进城了,这可是她第一次去城里,兴奋的她手舞足蹈,嘴里哼起她自己随心所欲地歌调。平坦的路上燕燕坐在自行车前杠上,下坡时她就拉着自行车的后座,跟在爸爸后面走。他们走进有楼房的小区,存生敞开了嗓子叫卖,
“卖-苹果来,北塬上的红香蕉”,他把卖字故意拖长,一遍又一遍地叫喊着。见有人朝着他走过来,就赶忙上前拿起苹果就推销,
“要点苹果吗?北塬上的苹果,昨天才刚刚从树上摘下来,”他一边说一边把提笼里颜色鲜亮个大的苹果往最上面放。
燕燕跟在爸爸屁股后面,仔细打量着走过来的城里人,这个中年女人皮肤比妈妈白,穿着朴素,白色的衬衫上面一件灰色格子衣服,不像塬上女人衣服红绿鲜亮,穿着一双低跟的黑色皮鞋,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皮包,却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高级感。她看了看苹果,打问了一下价格,就从她黑色的皮包里掏出一个布袋子往里放。存生赶忙从自行车前面挂的袋子里取出秤,挂好秤砣,城里女人拿出一张十元钱给存生,存生几个口袋里摸了摸,全身上下五块五毛钱,他见自己找不开钱,腼腆地笑着说,
“你看,我全身上下就五块五毛钱,也刚从塬上下来卖苹果,你是第一个买主,我没有三块钱给你找零么!”
那女人想了想,提了提手里苹果的轻重,存生赶忙说,“要不你再秤点,凑够十元,我给你提到楼上你们家门口,这苹果好吃,放阴凉处耐储存”,存生说完,等待着城里女人的反应,燕燕眼睁睁地盯着看,期待着她再买一些苹果。
城里女人撑开袋子又往里放了些苹果,存生称完,十块零八毛,他又往里放了个苹果说,“这个苹果也送给你,自己家里的东西不摊本钱,走,我给你提上楼”。存生安顿燕燕站在自行车旁边看好东西,不要乱跑乱逛,他把车子推到楼底下,提起袋子跟着城里女人走进去。
燕燕原地站着不敢动,出门时妈妈再三叮嘱她,一个人就站在原地不动,乱跑害怕城里有人贩子就拐走了,有人来跟前问苹果,就赶紧喊爸爸。她心里嘀咕着,“爸爸不在,希望不要有人来问我,‘苹果怎么卖’,因为我不会给人称,等爸爸来了,希望有人来买苹果,早早卖完爸爸就可以给她买个酥馍吃。”
存生下来领着燕燕又在小区院子里叫卖,过来的人只有问价格的,没有诚心要买的,存生又骑上车子带着燕燕来到另一条街道叫卖。下午两点左右,他们卖光了苹果,存生绑好提笼准备回家了,带着燕燕到新民路买了几个酥馍,买了点煮好的牛肺回家。上坡的时候,存生猫着腰推着自行车,燕燕跟在后头精神抖擞,脑海里回忆着今天的所见所闻,城里人都爱穿皮鞋,也有穿布鞋的,衣服差不多和塬上人穿的一样,就是齐整,可是他们的皮肤都比塬上的人白。城里还有高楼大厦,油的公路比塬上的宽阔平坦多了,那么多车子走过都没有灰尘扬起。城里还有很大很大的公交车,比姑姑回来开的车坐的人都多……她很自豪她进城了,怎么想心里都美滋滋的,快上到坡头的时候,她再回头看,只能看见几处高楼的楼顶,其他都被山头遮挡起来。满目山峦起伏,红黄绿相间的杂草树木,掩盖了城的模样。
王家奶奶又念叨着,最近几天早上,喜鹊一直在窑顶的几棵树上,叽叽喳喳的叫着,西峰他姑姑少说也有多半年没回来了,现在回来住的地方也宽展了,不像以前,回来的人多了,没有个地方安顿住。她这几天左眼皮老是跳个不停,跳的止不住的时候,她把火柴蘸点唾沫抿湿放在眼皮上面。早上吃完饭,她把席底压展的一踏糖纸取出来,包在手帕里,准备拿去给老三两口子送去。平日里,燕燕三个吃完糖,她收起来捋顺压炕席底下,收集够一小踏,串门子的时候就稍给老三两口子,他们糊纸活,这些花花绿绿的糖纸派得上用场,丢了怪可惜的。顺路送了糖纸,她准备去塬头上转一圈,等一等看腊梅会不会回来,她如果一个人来杂七杂八的提好多东西,她还能帮着拿点。塬上地势高,每年春来得迟,又冷的早,树上的叶子还没全部凋落,王家奶奶已经穿上了薄棉袄棉裤,宽松的大裆裤包裹在腿部,屁股后面的裤裆褶皱像被山水冲刷过,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渠,滑落到脚踝处用布条绑紧,脚面和脚踝下露出白色的袜子。天冷的时候她走路习惯把两只手相叠筒进袖口里取暖,后面望去,就像一个菱形缓缓的移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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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奶奶手扶着塬头上一棵树干挺直的柳树,看见远处有人走来,手搭在额头上想看清楚是不是玉兰。那人走得越来越近,王家奶奶看清了不是玉兰,手筒进袖口里,脚步来回挪动,她的双脚踩在地上站不稳当,站着的时候她总是来回移动保持身体平衡。和对面走过来的杨家应堂妈说了几句话,她继续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女子,那么久没有回来了,也不知道给家里来个信,到底好着吗?那么远的路途,家里拖家带口的,来回一趟也不容易,哪怕不来了,写封信回来报个平安人也能放心……”,王家奶奶嘴里不停的重复念叨着,偶尔骂一两句,“这个存生和存柱也都是没良心的家伙,你姐姐把你们那样帮衬着,也不知道写个信问候一下,尤其这个存生,家里没有钱了实在紧张了,才知道写信去借点钱,才能想起那么远的地方还有个姐姐,一个个良心都让狗吃了”。太阳渐渐的从西边的地平线上下移,橙色的霞光印在山头,有的人家烟囱里冒出了青烟袅袅。王家奶奶不识字,也不会看表,出太阳都是按太阳的偏移估摸着大概时间。这个点应该快到吃饭时间了,她转身往回走,不时地回过头往路上看看,直到拐弯下坡处。
在王家奶奶念叨着的第三天,一阵狗叫声传来,王家奶奶喊着燕燕出去看看谁来了,她凑近窗户往外瞧。玉兰一家四口出现在洞门里,王家奶奶连忙起身迎出去。
“我算计着你这几天就要回来呢,你们这么多人咋来的?”
玉兰走近王家奶奶,“转社来平凉送材料,顺路把我们拉过来的,不然,家里琐碎事情绊住惜慌的走不开”,玉兰边说着走近屋,和妈妈家长里短的话着家里的事情。燕燕一溜烟跑出去叫喊在地里干活的存生两口子。
玉兰呆了两天就要跟着转社的车顺路回去。第二天存生杀了一只大公鸡。大姑住的这几天燕燕三个每天都开心快活,因为每顿饭都是她们最喜欢吃的,手工长面、饸饹面、大姑买回来的锅盔和酥馍,还能吃上顿的鸡肉,香味溢出,他们在场里玩耍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味。大姑的孙子亮亮和小燕同岁,他教燕燕三个玩他们没有玩过的游戏。亮亮假扮爸爸,燕燕假扮妈妈,小燕和彦龙是姐姐和弟弟,找来破碎的罐子和瓷碗,里面倒些土,加点枯叶杂草等佐料,混合均匀就是妈妈做好的饭菜,小燕和彦龙手拉手场里转几圈回到原地,那是他们刚放学回家,妈妈喊着叫爸爸回来吃饭,他正在不远处拔地里的杂草,树枝一折两半截就是筷子,吃饭的时候必须吧唧着嘴巴,才是正儿八经的吃饭。奶奶一声喊叫,燕燕带头往下冲,再怎么吧唧嘴巴都没有吃鸡肉喝鸡汤过瘾,彦龙追着一边喊着等他,燕燕停下脚步领着彦龙下台阶,随后,三步并作两步去追小燕和亮亮。
奶奶带着燕燕要随玉兰去西峰,猫吖早早的哄着小燕和彦龙,带他们去了老八家串门子。坐小汽车的感觉就是比自行车舒服,走之前她答应奶奶要听话的,尽管亮亮偶尔推搡她,揪着她的头发不放,她也不还手,只是瞪眼看看他。望着车窗外的树木走得比他们还快,刚到眼前的山头一会儿又消失在后面,就是头顶的几片白云走得慢,车子都走了那么久,它们似乎没有动弹。奶奶和姑姑都眯着眼睛低着头打起盹来,亮亮也在姑姑的怀抱里侧身睡着了,她坐在车窗边,眼睛不停地看着靠近又消失在眼前的风景。田间地头金黄透着深绿的糜子平铺在地上,有的人正在地里收割,杨树上的叶子早已凋落,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站在马路两侧,柳树的枝叶不再青翠碧绿,枯黄泛深的叶子随风舞动,有时会打落在窗户外面,只有一簇簇黄色的野菊在坡坳里鲜艳绽放,山坡像披着颜色各异的衣服,在湛蓝的天空下,他们的样子都差不多一样。燕燕一路上兴奋的看着窗外,一路颠簸着,等奶奶叫醒她时,已经到姑姑家的楼下了。
玉兰家住一楼,楼门口是一排平房,每家一间,用来装零碎和煤炭等。她把里面的阳台收拾出来一间小卖部,有人买东西就敲窗户,她在里面递出去,玉兰一开门就有人敲窗户买东西。燕燕跟着亮亮在每个房间里参观,亮亮不停地提醒她,哪些是爷爷的东西不能碰,哪些是他的玩具不能玩,燕燕点着头,眼睛四下打量着。
王家奶奶叮嘱玉兰,小卖部里的东西不要给燕燕,那都是摊了本钱的,本来利润就低。燕燕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东西眼馋嘴馋,但她也不跟姑姑开口要。玉兰在厨房和小卖部之间的过道里存放了几袋子冬枣,网孔的袋子伸手就能掏出几个枣来。燕燕趁大人们不注意的时候,速度掏出几个装进衣服口袋里,偷偷的放进嘴巴里含着,等泡软她才假装吧唧嘴嚼细咽下去,然后去洗手间关上门把枣核扔掉。渐渐的,枣袋子的一角被她掏空了,玉兰发现了,和王家奶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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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进枣的时候,袋子都是缝好的,怎么这里破出一个洞来,里面也瘪了下去”,
“你们楼房里应该也没有老鼠,这个洞口小的像是老鼠咬开的,”王家奶奶观察着。
“咱们家在一楼,说不上门有时没关严,老鼠溜进来,要是跑进来就麻烦了,进到里面小卖部折腾脏,又要害人了”。玉兰说着进到小卖部里,和王家奶奶一起腾开下面的东西,看有没有被老鼠糟蹋的痕迹。燕燕站在他们身边,嘴巴里含着刚塞进去的一个枣,吓得嘴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听姑姑和奶奶说着。等她们进了小卖部,她赶紧跑去厕所,把剩余的枣丢进垃圾桶。玉兰和王家奶奶翻箱倒柜折腾了半天,也没发现有老鼠进来的迹象,最后,腊梅找来针线把开了缝的口子缝上了。
王家奶奶又念叨着回家了,楼房里虽好,床垫柔软舒服,冬天有暖气房子暖和,但她还是觉得热炕上睡着踏实。玉兰劝妈妈多呆些日子,等着过完年了她跟着一起回去。王家奶奶是个急性子,说要回家就准备收拾东西,玉兰和女婿劝说了半天,才决定多呆两天,他们带着王家奶奶去照相馆照了几张照片,给她照了遗相。原来,玉兰和女婿一直想着给大儿子和大女儿各抱养个女孩子,他们各家一个儿子,因为计划生育都不敢再生,他们老两口觉得家里一个小孩子都太少了,老了连个走门的亲戚都没有,难免凄凉。一直托人打听这事,这几天正好有信,离县城偏远的农村里有两个刚出生几天的女孩也托人找合适的人家,他们准备去看看,合适了抱回家抚养。转社和翠花夫妇起先不反对也不表态,后来经过各家老人做思想工作也都同意了。唯独转社媳妇说她只承认她是女儿,但是不经手抚养,玉兰主动担起来了抚养孩子的责任。
王家奶奶回去的前一天夜里,婴儿的啼哭吵闹了一宿,玉兰一会儿冲奶,一会儿热奶,怀里抱着孩子出出进进的走着,直到屋子里渐渐泛白,婴儿沙哑的声音才慢慢平息。吃过早饭,玉兰女婿把王家奶奶和燕燕送上班车,不断地叮嘱她们到站后该怎么办,坐什么车回去。车刚出站,王家奶奶上车就点头哈腰打起盹来,燕燕望着窗外,一点睡意都没有,她晚上只隐约听见婴儿哭闹,丝毫没有影响她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