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有苏荣从旁襄助,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只见万年灵芝双掌一合,一股幻波由他掌间激荡,扩向四面八方。那幻波所到之处,勿论草木、砂石、梁柱,都似蒙了青纱。
苏荣四下盼顾,颇有些失望,说:“这法门哪有什么稀罕之处?”
万年灵芝笑着,再合一掌,方才那四散的幻波旋即收拢,聚回他掌心。他再跳至房梁边,将酒坛抱下。只听“咔嚓”数声,屋中三道房梁皆齐中折断,梁上酒坛便歪歪斜斜坠下来了。顾乘风、苏荣吃了一惊,正要施法逃出这酒坊,万年灵芝却不慌不忙,又合一掌。
幻波再次扩开,所到之处,好像沥了一层青色松脂,该折的横梁不折了,该落的酒坛不落了,就连墙壁上的蛛网,方才还稍稍抖动着,这会子也如同死尸,执拗而僵硬地垂下去、坠下去。
苏荣看得目瞪口呆,再看向门外,方才天晴日好,这当儿却天昏地暗了。
顾乘风道:“果不其然,付千钧这老狐狸不可小觑。”
万年灵芝看着门外的天色,道:“这阵法威力不小,我们既然已经触动阵门,唯有硬闯了。”他再看怀中那口酒坛,面露疑云,继续说:“这酒坛并无开口,虽施了血咒,却未有炼化之象。若玉衡道人关在这酒坛之中,我们要救他,要么打破酒坛,要么破去血咒。不过这血咒是怎样的施法,却无从得知。也难说一旦酒坛破损,坛中人便有殒命之险。若玉衡道人不在这酒坛之中,那更是麻烦了。白泽观的法门素来刁钻诡谲,从这阵法看来,那国师修为未必在我之下,恐怕……”
顾乘风细细端详那酒坛,道:“付千钧行事谨慎周密。他施血咒于这酒坛,又把眼下这阵法的关门设在酒坛之下,未免刻意了些,好像生怕入侵者不知这酒坛重要似的。我想,也许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道。”
苏荣道:“师兄的意思是……”
顾乘风灵机一动,对万年灵芝道:“前辈,麻烦你先禁制兽魄神禅。我曾闯过付千钧的无极八荒阵,对他布阵的路数略有些了解。越是聪明人越容易犯下蠢人不犯的错,修为越精,布阵施法越容易盲目自信,反比修为平平者更易于失算。我倒要见识见识他这法门的威力,说不定这阵法威力之所在正是其罩门所归哩。”
万年灵芝道:“你说得不无道理。可是他这阵法戾气甚重,你们要格外当心才是。”言毕,他双掌一合,幻波由八方汇聚,周遭种种——该折的、该落的、该摆的、该飞的、该撞的又依着彼此的脾气,在酒坊内外喧闹起来。屋外的疾风横冲直撞,起先还有些拘谨,后来索性抱起酒坊,将这小小的木屋推来推去,一忽儿墙壁着地,一忽儿又成了底朝天。万年灵芝失手,摔了怀中那口酒坛。待他合掌重施兽魄神禅,却迟了半步,那酒坛已然裂作十余碎片,内里空空如也,果然叫顾乘风猜中了。三人各摔在屋子一角,几乎同时看向那摔碎的酒坛。碎片一半浮在空中,一半躺在地上,好像一群得势的小人,棱角间透着杀气。
顾乘风跑到那碎片跟前,自半空拈起一块碎片,左右瞧瞧,对万年灵芝说:“看来这酒坊内一定还有机关。这酒坛从头到尾都是个幌子。”
万年灵芝四下扫了一圈,道:“可是这屋子就这么大一点儿,若有机关,又会藏在何处呢?我只担心,我们还未找到机关之所在,我的兽魄神禅便失效了。”
顾乘风将手中的碎片使劲一抛,那碎片并未朝远处飞去,而是在顾乘风脱手的刹那,静悬在他手指外一寸处了。他对这碎片生出一丝好奇,又细细打量了一遍,然而视线穿过碎片,却落到不远处一团蛛网之上。那蛛网本无异样,齐齐整整的,应当才结不久。顾乘风数着蛛网的边儿,嘀咕一声“十八”。他又看向别处的蛛网,对万年灵芝和苏荣说:“你们看这墙上的蛛网,是不是每张网都分十八个边?”
苏荣略略数过三四张蛛网,道:“好像果真如此,每张蜘蛛网都分作十八边的。”
“不仅如此,这些蛛网大小一致,都好似新织的。”顾乘风回身对二人道,“这屋里既然有蛛网,就该有蜘蛛才是,可是你们细看,屋子里连半只蜘蛛也未看见。仅有蛛网而无蜘蛛,只有一个原因:这些网并非蜘蛛所织,而是由仙门中人炼出来,布在这墙上的。”
苏荣喜出望外,道:“如此说来,这蛛网可能是机关?”
“没错,我笃定机关就藏在这蛛网之间。”顾乘风道。
万年灵芝望着那些蛛网,道:“可是这蛛网排列有序,恐怕内里还有玄机。”
顾乘风走近蛛网,仔细观察,又退了好几步,由远处看去,再行三清指诀,由指尖射出十余游光。那游光各奔蛛网中心,凝作紫红磷光。顾乘风对苏荣道:“你可还记得师叔教我们的勾股圆方图?(笔者注:勾股圆方图为我国三国时期的数学家赵爽创制,用于推导勾股定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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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荣盯着那十余磷光,忽然嚷道:“我知道了。”一面说话,一面以剑指诀迸射青辉,将墙上八点磷光予以连接。顷刻间,墙壁上现出四个彼此切接的三角,四弦围成大方,四股切作小方。
万年灵芝起初还有些糊涂,待苏荣以青辉连点成线,他才恍然大悟,道:“这机关果然玄妙,竟藏得如此深,如此巧。”
顾乘风笑着,将一股真元运于右臂,行白鹤指诀。那真元由三指射出,却在中途并拢,正中墙上那四股所切的方块。
万年灵芝见状,忙合掌禁制兽魄神禅的法力。幻波才将聚拢,周遭又狂风呼啸起来。只见墙上蛛网奇光闪耀,在对面墙上映出一面赤色亮光。下一刻,屋外的狂风又将屋子推倒,霎时间,那映出亮光的墙面翻作水平,三人即刻摔在这墙面上了。怪的是,那墙面才刚卧倒,亮光便将这墙面凿出一扇门,三人摔至墙面,直接撞开这扇门,落入异境。
说是异境,却与寻常山洞无二,洞内燃着鲸油灯,灯火引开一条小道,小道右侧淌着溪流,借油灯一看,溪流竟是血红的。三人沿小道行了百步,视野始阔。溪流成了直径两丈的浅潭,潭边牵着紫色藤蔓,花叶都荧光闪烁,映在平静的潭水中,诗意盎然。藤蔓以外叠着板岩,板岩上生出苔藓,鲸油灯下看不出色泽,却因流光偏转,颇显油腻。
三人飞过浅潭,入一方洞口,洞内垂着须根万千,长的离地不过两尺,短的也垂及顾乘风的额头了。脚下石笋密布,长短一致,粗细均匀。三人缓飞于垂根之间,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终于飞出此洞,入了另一洞口。
那洞内紫氲腾腾,墙壁上盖着冰晶,还未入洞,已有寒气袭来。顾乘风看着墙壁上的冰晶,心生戒备,对苏荣道:“师妹当心,这冰层似有……”
他话未说完,冰晶已剥脱外层,裂作百余薄片,旋着抖着,攻向三人。万年灵芝双臂各一挥,泻出两排雄浑苍劲的罡气,这罡气虽性子极烈,实为阴阳和合而化,冰晶触之,登时蒸腾,化作紫氲。苏荣和顾乘风各以真元炼就一面气盾,挡着冰晶。那冰晶碎了一半,余下一半拐了道,落地摔作紫氲。三人淌着地上的紫氲,再行几丈,苏荣突感脚下有些异样,垂头一看,惊呼着,躲到顾乘风身后,道:“地上有人。”
顾乘风行九色莲花印,化出一股气波,推向地面。紫氲散开,地上登时现出八具干尸,另有数不清的人骨堆在角落。那八具干尸从形容服饰看都为女子,有的衣衫破烂,皮肉脱落,理该死了数月之久;有的衣衫抻展,眉发尚存,是才死不久的。苏荣从未见过这许多尸骨,满面嫌恶,对顾乘风道:“这个付千钧究竟练的什么法门,竟如此残忍!”
万年灵芝道:“依我看,他杀这些人不一定是为了练功。”
“前辈何出此言?”
“这国师既然曾为白泽观弟子,他法门如何变化,总逃不出天山玉龙咒的限制。据我所知,白泽观并没有需要以活人练功的法门,除非元婴珠是以活人炼化的。可白泽观既为仙家正派,当真修炼此等残忍的法门,魔界之中岂会无人发现?”
万年灵芝言语的当口,一具干尸衣袖的折角边,一件金灿灿的物什吸引了顾乘风的目光。他右臂运一缕罡气,将那东西隔空取来,定睛一看,不免大惊。苏荣问:“这是何物?”
顾乘风道:“这锁片甚是眼熟。”一面说话,一面打怀中摸出付晚香留给他的金锁片。两块锁片并排放在掌心,顾乘风细细比对着,一样的云纹,一样的九宫格,单是九宫格两侧文字不同。
“桂馥靡迤广寒寂,彀弓兽伏鸟下林。”顾乘风低声念道,“这是付姑娘的锁片。”
苏荣望着那具干尸,道:“难道这竟是付姑娘?”
顾乘风俯身察验那八具干尸,起身道:“付姑娘并不在其中。付姑娘左耳廓上有个月牙状的胎记,况且从身形看,这些人倒似西域人氏。”
苏荣道:“说不定付姑娘是自己回来的,不慎将这锁片遗在此处呐。”
“付千钧身为双刀会总帮主之事,付姑娘并不知情,她纵然回西梁投奔父亲,也该去皇宫才是,她的贴身物什又怎会遗落在此处?”顾乘风道,“都说虎毒不食子,莫非这个付千钧心肠如此狠毒,竟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
苏荣道:“师兄呵,你也别这么想。付姑娘死没死,单凭这锁片,我想也无从断定。”
万年灵芝道:“与其在此处盲目揣测,倒不如先寻到玉衡再从长计议。”
三人遂继续前行,走入几个空穴。空穴内禁制着几个妖怪,见人来了,无不叫嚷救命。总之一路走着,如穿行迷宫之中,若不是顾乘风记性过人,又擅辨位推演之法,三人要原路走出去怕也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