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小六一脸羞愧,“我斗不过那贼妇。”
“那个家……我实在待不下去。”
“她生的那些贱种,一个比一个会演,一个比一个会讨父亲欢心。”周小六咬牙切齿,“那个家,根本没有我的位置。我离开,他们一家人共享天伦其乐融融。”
周庭芳默然不语。
周小六望着她,似乎等待她发表一两句。
或是安慰,或是痛斥,或是讽刺都好。
可她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
周小六扯扯她的衣袖,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狗,强忍通红的眼睛,“你说点什么。”
“我说话难听。不想说。”
“再难听我都能听。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都是为我好。”
周庭芳冷哼一声,“我只能说…你愚不可及。你母亲在那虎狼窝里苟延残喘那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周小六咬牙切齿道:“可什么财富、功名、身份,我都不在乎!”
“好。就算你不在乎身外之物,可你母亲呢!你母亲被贼人所害,你不替她报仇,反而任性出走,将你母亲呕心沥血为你积攒下来的财富,全都拱手相让给她的仇人!你当真以为那些财富只是一堆死物吗,那是你母亲对你未来生活的全部希望,那是你母亲和那贼妇拼死争夺的战利品!”
“你以为,你母亲临死之前在想什么?她会想报仇吗?不。她不会。她唯一想到的是你。”
“她想你怎么能在那贼妇手底下过活,担心你意气用事一走了之,担心你吃不好穿不暖,担心你无人照料。”
“你倒好。”
“将她全部的担忧,变成了现实。”
周庭芳上下打量他一眼,眸色轻蔑,“甚至还把你自己弄成了这样狼狈的模样。”
“你可知。碰上你们母子这样的对手,一个软弱无能,一个意气用事,我要是那贼妇,睡着了都能笑出声来!”
“周小六,意气用事,一走了之,是世上最容易的事情。而要报仇,夺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则需要隐忍蛰伏,犹如孤身走在钢丝铁索之上。你,只是选择了最容易的那条路走。”
周小六面色,登时煞白!
他的心,仿佛被人重重的捶了一拳,直打他喘不过气来。
锦屏暗中拉扯周庭芳的衣袖,暗示她说话太过毒辣。
周小六肩膀紧绷着,小小的一团,少年的背脊仿佛被压弯了般直不起来。
他的眼神惶惶无助,像是没了母亲庇护的小兽。
他的手指卷曲,微微抬动。
“那…如果是你…你…你会怎么做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我是小人。我睚眦必报。我选择将我的敌人…以及敌人家里的花草犬畜…全部挫骨扬灰。”
“即使困难重重,甚至有可能失去所有?”
周庭芳瞥他一眼。
“你浑身上下,还有什么?”
“周小六,失去天底下最爱你的人,你已经一无所有。”
——轰。
周下来的脑袋空白了好几秒,仿佛被人重重的碾过。
他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
母亲的院子,父亲甚少踏足。
因此永远显得清冷。
那贼妇把持了王宫后,一点点将母亲身边的人剥离,又一点点的换上她的人马。
母亲心地善良,人又软弱,纵得下面的奴才们心思浮动。
跟着母亲嫁过来的仆人们没几年就走得走,散得散。
渐渐的,母亲身边再没几个贴心人。
渐渐的,她的宫殿成了王宫中最冷清的地方。
可是他却很喜欢。
母亲的宫殿,会种满他喜欢的龙女花。
夏日的时候,院子里挂几盏老虎凳,葡桃藤下搬一张逍遥椅。
幼小的他趴在母亲身上,贪婪的嗅着母亲身上的味道。好似外面风雨再大,母亲的臂弯也能为他遮风挡雨。
可是最后,母亲却惨死在那个贼妇手里。
他明明亲眼看到那贼妇让仆从按着母亲给她灌药,他明明就是知道那贼妇杀了母亲,可他说得声嘶力竭,父亲却一个字都不相信。
接生的稳婆、接诊的大夫、宫殿里的下人,口径统一,一口咬定是那贼妇端来的是安胎药,甚至就连那药渣挑拣出来,寻了其他大夫来问,他们也都一口咬定那是安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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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贼妇在父王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扭头却冲他笑得得意,甚至一口一个将来一定将他视若己出。
周小六紧紧抓着李观棋的那把剑。
他目光凝视,缓缓抽剑,剑身发出“叮”一声。
少年的眼神,逐渐变得虔诚而又坚定。
“是我错了。”
“你说得对。”
“我不该这样放弃自己。”
“我的离家出走,只是将一切拱手相让,反叫亲者痛仇者快。”
“周方。”周小六望向她,目光灼灼,瞳孔比他手里的剑还要锐利,“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周庭芳轻轻一笑,拍拍他的肩膀。
男子薄唇微掀,一字一句。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受人之辱,不动于色;觉人之诈,不愤于言;水深不语,人稳不言;谋大事者,藏于心,行于事。潜龙在渊,相时而动。”
周小六死死记住。
周方忽而一笑,“简单点。六个字,忍耐、伪装、示弱。”
周小六双手握拳,眸色清亮,低声而道:“忍常人之不能忍。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示弱——”
他呆呆的望着周庭芳。
周庭芳低咳一声,“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周小六很努力的皱脸,挤了挤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