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厄姆峡谷城实际上并非像亚历克斯所承诺的那样是个技术的天堂:它坐落于一个巨型矿坑底部,金属支架深深扎根于水泥地基之中,支撑起其上的一栋栋临时建筑。不过虽然它们大多是临时建筑,它们的水电供应也都是畅通的。一到基地,杰西就直奔医院,而亚历克斯则被安排到了“天堂谷”建设项目中担任技术顾问。
与小埃兹早先猜的不一样,HPI招募她并不是因为他们缺少人手(或蹄子),而是因为他们开始怀疑雅典娜的某些决定有其不可告人的动机。现在的大多数建设项目从蓝图到化为现实的全过程都由机器人代劳,毕竟,他们没有哪个成员能像AI一样处理潮水般的数据,哪怕是他们把自己的脑袋用新式兴奋剂灌满也不行。
但档案可以。她觉得他们雇她来当监工简直是大题小作:指望雅典娜伤害人类,还不如指望她突发奇想借来一具人类身体来个天女下凡靠谱。不过她并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口:要是当个工程师就能让HPI去治疗镇边矿业公司的矿工,那她可以忍。
天堂谷内有大约十名人类和五十只小马,另有几千架无人载具。亚历克斯很快便融入了这里的文化,但杰西和埃兹就有些磕磕绊绊了。这座城市的日常生活相当便利,却缺少一些小马城市必备的服务,比如她们三个都急需的飞行培训班。没错,城里的所有小马确实都是由人类变形而来的,但他们早已在丰饶之城住了一段时日,对基本技巧都有所了解。她们得从零开始独自摸索了。
整整两周过去,亚历克斯终于首次学飞。她并非孤身一人:她的养女和她的新朋友也与之同行。这座城是很偏僻,但只要把行李一股脑都丢进亚历克斯的鞍包,用不着走多远就能找到合适的练习地点。她们的确不用走太远:只需要走出矿坑,走到有风的地方就好。最后,她们把野餐及飞行训练定在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池塘旁,亚历克斯希望它能作为事故时的紧急着陆点。
艾奎斯陲亚提供了几十本与飞行有关的书籍,有些只介绍了理论知识,剩余的则详细介绍了各类高危花式飞行技巧和利用飞行来创造各种小气候的方法。显然后者在艾奎斯陲亚更为流行:没有几只小马会喜欢大气在他们的家门口肆意妄为。
“那么,杰西,你真仔细读了那本《三十天飞上天》(Airborne in Thirty Days)了吗?”亚历克斯今天休假,因此没穿工程师制服,不过只要她还在基地范围内,她的新(也比较完整的)手环就都时时刻刻套在蹄子上。新式手环大概是比旧手环多了几个功能,但它还是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戴着手铐服刑。
“我做过预习的好嘛!”杰西尴尬地避开亚历克斯的视线,转而推来一块大石头把毯子压牢。“我是说,我至少读过前几章。我们总不至于能两天就把这一章学完吧?”
亚历克斯只得叹气:“好吧,的确没那么快。埃兹,那你呢?”
她的女儿兴高采烈地扇起小翅膀。埃兹从不在公共场合抱怨身上的制服有多不舒服,但一走出门,她就和亚历克斯一样立马把衣服脱了个精光。埃兹在天堂谷里没有同龄玩伴,因此她整天都像只跟屁虫一样跟在亚历克斯身旁。有些保密区域并不允许她进入,她就一直坐在门前等候亚历克斯回来,有时甚至会等上几个小时,但她对此从无半点怨言。
“我看了两遍了!”埃兹拍打翅膀一跃而起,似乎在空中悬停了一秒才落回地面。“我……我有好多字都不认识,不过……不过电脑里的那个好人帮我念了一遍!”
“雅典娜来帮你了……”她最后耸耸肩,暂且把这事抛在脑后——那个AI又不是想干什么都得让亚历克斯插上一脚。“好吧,她帮你补课这件事做得还是挺好。”
亚历克斯在毯子上摆好食物,不过她们并没有立刻下口——这些三明治和苏打水作为她们的课后小点心正合适——只是围成三角形一起做翅膀伸展。好吧,伸展翅膀的只有两个,埃兹只是在一旁观摩。
她们终于做好了准备活动。“好了,现在来复习一下什么是飞行。”她开始复述《三十天飞上天》中的重点段落。“虽然对一些物种来说,飞行是纯粹的肌肉运动,但小马并未如此。根据我们对空气动力学的研究,无论如何奋力拍打,大多数天马仅靠翅膀所提供的升力并不足以挣脱重力的束缚。”
“但小马幸而拥有另一种力量:魔力。正如陆马的力气和独角兽的法术,飞行也与魔法密不可分。只要意志足够坚定,魔力就能推动天马窄小的翅膀,让他们一飞冲天。不过话虽这样说,调动体内储存的魔力仍需要有力的肌肉,因此肌肉锻炼也有其必要。综上所述,学习飞行时要明白我们锻炼的本质目的是……”
“好了好了,亚历克斯,我们都明白了,我们本质上是在学魔法。现在该来真的了!”
小主,
亚历克斯笑了笑,举起一只蹄子让她安静下来:“行行行。你们两个都还记得跳跃练习该怎么做吗?”
“书上第一张示意图就是它。”
埃兹也点头应和,不过并没有开口。
“那好,我们就从它开始。挺直身体,把注意力放在翅膀上,感受空气中的魔力,然后开始原地跳。我们先做……五十次?五十次应该合适吧?”
亚历克斯倾听着她们两个的蹦跳声,许久之后才终于开始练习。她毕竟读过每一本书,书中重点也都了然于胸,只要她能感觉到那股驱使她腾空的魔力,她应该就能做到对翅膀如臂使指。这一步是如此基础,艾奎斯陲亚的绝大多数小马其实仅凭模仿就能熟练掌握。说不定埃兹本来也应该是在巢穴里这样学会飞行的,可惜她被她的巢穴抛弃,被迫和档案一起过上了独立与危险共存的生活。
档案的魔法感知已经大大加强,与大气的联系已再无阻滞。毕竟,她向风暴寻求力量时使用的也是类似的方法。不过虽然超级单体气旋拥有着近乎无穷无尽的力量,空气本身与之相比却微不足道,难以感知。它确实伴随着她的一生,但她过去一直都在练习如何排除它的干扰。对陆马来说,由于切断与大地的联系就会失去力量,与大气亲密接触甚至伴随着风险。
档案站直身体,集中精神,尽力无视她的朋友们持续不断的蹦跳声,静心感受萦绕体表的空气。但她并没有感觉到它们,反而听到了一声低语。这声音并非来自她的脑海,而是来自附近的池塘,池水泛着气泡,低声呼喊着她的名字:“档案……”
她猛然睁开双眼。杰西对此毫无察觉,仍在疯狂拍打着翅膀上蹿下跳,但埃兹已经停了下来,转头凝望着池塘的方向。她全身肌肉骤然紧绷,浑似一条发现附近有其他捕食者的猎犬。
“档案。”呼喊声伴着湖水的咕噜声再次传来。气泡从湖底涌起,在水面纷纷炸裂,散发出一股比矿井深处更甚的恶臭。
“杰西,快停下。”档案边说边向池塘迈出一步。
夜琪停了下来,抽了抽鼻子:“老天。亚历克斯,你是不是这几个月来除了黄豆什么都没吃,还一直瞒着我们啊?”
那个声音无视了她俩:“档案,我要和你谈谈!”湖水中央开始翻滚,像沼泽一样泛起墨绿色的泡沫。
“你们退后,快。”她把杰西推到一旁,目光冰冷。埃兹听话地退到她身后,但目光始终死死落在这个小池塘当中。
“我是不是该去叫帮手?”话音刚落,小幻形灵突然一阵颤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寒风吹袭般缩起身体。
亚历克斯点点头:“杰西,带她跑回去,别再回来。”
“亚历克斯,我不……”
“小东西,听你妈妈的话。我今天不打算把谁变成我的奴仆,我的话也不是说给你听的。”
档案轻轻点头,不过和这种存在达成共识让她很是恼火。她对它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她扭过头,看到湖水如沸腾般翻涌起来,不定的流水勉强构成了一个形体。
它的轮廓并不诡异,与多年前在空中袭击泰勒的那个怪物毫无相似之处。实际上,她对这个形状很熟悉,因为它就是个人……或者说,是个人型——她可不觉得哪个人类身上会有如此多的触手。亚历克斯走上前去,重新套上手环,站在距湖岸一步之遥的位置问道:“卡律布狄斯?”
它鞠了一躬。如果它是弯腰鞠躬而不是直接变形的话,它的动作其实相当优雅。人类绝对没有它那样的关节,也不可能把身体弯成那种角度。水构成的躯体不断涌动,如海水般深邃和黑暗,仿佛它是直接从海底深渊中取来的一般。“正是在下。”
“先等我的朋友离开。”她转身盯着杰西。她不过退了十几步,但埃兹已经逃到了百米开外。
夜琪恼道:“好吧好吧,我去叫援军来!”她终于跑开了。
“你的担忧可以理解,不过并没有必要。我这次并非不请自来。”这个魂灵似乎的确毫无敌意,既没有伸出触手向她扑来,也没有召唤出怪物抓捕她的朋友。
但即便如此,直到她的朋友消失在视野之外,档案才敢重新扭过头来。即便不看它的方向,她也能轻易感觉到它的存在:这种感觉与CNFPG有些类似,但比那恐怖百倍。它附近不仅毫无魔力,甚至像黑洞奇点一般吞噬着一切光明。由于担心自己被恐惧吞没,她甚至不敢观察得太仔细。他的兄弟欧迪姆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他的力量是如此庞大,以至于他们两个甚至都不能算是同一级别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她至少还能保持起码的礼节:“我并没有召唤你,阿巴顿。我绝不会召唤我控制不了的东西。”
他放声大笑,在笑声中,湖水沸腾得愈发剧烈。臭气沿水面涌上岸边,接触到的植株顷刻枯萎,连她的毯子都变成了灰色。“幸好我从你的种族那里学会了幽默感。要是我没能马上理解你的意思,那可就太可惜了。你们对一切事物不是从来都是在还一知半解时就拿来用了吗?你知不知道所谓的农业就是在破坏这颗星球的生态,是在竭泽而渔?你明不明白所谓用来‘探索’的火箭也能把炸弹送到远处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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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来这的原因?”档案并没有坐下,而是警惕地展开翅膀,暗自祈祷附近能有一场风暴。“我对自己的历史很了解,多劳你提醒了。你还在这干嘛?”
卡律布狄斯避而不答:“我对人类也颇为了解,档案。欧迪姆太过鲁莽,根本没有认真审视过你们的种族。我们和那群马相处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我们以为所有凡人种族的血管里流淌的都是牛奶而不是钢铁。我们错了。”
档案打了个寒颤。她通常会为自己种族的坚强意志而感到自豪,然而当一个恶魔借此进行比喻时,她只能感觉到一股寒意。“那你是来干什么的?你费力来找我总不能是来讨论历史的吧?还是说你真以为你能说动我与你交好?确实只要条件合适,组织和谁都能打交道,只可惜你不行。”
“停!”一串串气泡涌上不远处的湖岸,一封卷轴随之浮出水面,被湖水托举着向她漂来。“人类,请你看看我的这份契约。它只差你的大名了。”
档案探出脖子嗅了嗅卷轴,似乎没毒,至少她的鼻子闻不出来。它的材质显然是干羊皮纸,一想到自己要用嘴叼起动物的尸体,她就一阵反胃。但她还是把它接了过来,随即连忙把它扔到草地上,用蹄子把卷轴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