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现在不是想这个时候！手术正在关键，此刻绝不能乱想下去！

罗锋深吸一口气，喝止了这个念头。平息了一下紊乱的呼吸，他看向阿洛三人，心底微微一叹。

他本无意救这三人性命，但对方送出的信息，相当重要，这份恩情，他不能无动于衷！

罗锋从衣袖中取出一物，递给阿洛，“这座城镇遭受的远不是死灵袭击这么简单，牵扯到上层精灵，恐怕整个黑暗城镇，都会毁灭……这是城防总管的徽记，它有权在城镇大厅，获取传送许可，让你们离开这座城镇……”

罗锋说着，却感觉手掌上的徽记，无比烫手……

他在说谎，有埃伯瑞森布置的死灵防线在那，阿洛三人连这座塔都逃不出去，根本没有生路。

他给了这三人，只是虚妄的希望……

罗锋心里更加不适，呼吸也随之沉重。不过，这翻明显的变化，罗锋眼前这三人，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因为早在听到城镇毁灭的可能时，阿洛三人就完全呆住了，他们方才受罗大人简述的局面，可远远没有毁灭这么严重啊。

——死灵法师埃伯瑞森叛变黑暗议会，并联合死灵法师苏乌切尔和死灵法师普雷格，以决斗高塔为起点，对黑暗城镇诺斯镇发动最高危级的死灵袭击。城镇镇长莉伯缇娜已遭受埃伯瑞森黑手，下落不明。现下，由黑暗城镇城防总管赤锋接手一切城镇防卫事宜，对以死灵法师埃伯瑞森为核心的叛变势力的发起反攻，并授权城卫总队长，组织反击队伍……

这就是阿洛三人从罗锋处听闻的局势概述。

习惯于黑暗世界生活的他们看来，死灵袭击固然是恐怖的事，但死灵袭击的恐怖震撼还远远不足以和城镇毁灭相提并论啊！

阿洛等人常年生活于此，对他们而言，黑暗城镇，几乎就是他们世界的全部了。他们认知中黑暗城镇的毁灭，无异于世界毁灭……

黑暗武士阿洛呆呆地接过罗锋手臂僵硬递来的徽记，然后呆呆地望了眼同样呆呆的女伴们。两女在惊恐平复后，忽然喜极而泣。

黑暗城镇虽然要毁灭，但她们得到了逃命的机会啊！

黑暗武士却忽然问道，“那其他人呢？”

黑暗武士只是下意识地反问，可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罗锋本就沉重的心灵，骤然受刺。

“其他人？”罗锋下意识反问。

“对啊，镇上，其他人。”黑暗武士理所当然道，他随后又补一句什么话，好像是关于通知避难什么的，但罗锋已经没听进去了。

罗锋心底，回想着对方下意识地反问。

黑暗城镇的其他……人？

什么其他人？

这黑暗城镇，或是披着人皮的畜生，或者披着人皮的牲畜，哪来的……人？

人……人！

恍然间，心落惊雷。

哪怕面对神秘紫袍女人的突然出现，罗锋也没什么心绪惊扰，甚至冷静地推测对方的身份，冷静地推想这个变数，该如何应对……

罗锋想到了无数的细节，但唯独，唯独黑暗武士的这个问题，这个灵魂遭受恶魔纠缠的武士下意识问出的“其他人”，他没想过，甚至，这个问题就没在他心底浮现过。

这座黑暗城镇在罗锋眼里，无非是一个放大号的恐惧艺术拍卖会。他对恐惧艺术拍卖会的态度，如同他临走前那含怒一踏，可以震塌半个会场，他对黑暗城镇的态度也无非如此……

哪有什么无辜之人，无非是披着人皮的畜生，或是披着人皮的牲畜，不管是畜生还是牲畜，都不是“人”，非“人”之死，罗锋并不在意。

直到此时。

直到阿洛这位面傻心狠、杀人如麻、同属于“黑暗城镇非人之物”的黑暗武士，向他发问的此刻。

罗锋呼吸一滞，连包厢那头，本尊执刀之手都微微一顿。面对眼前跳动的心脏，这是手术最关键的一刀，这一刀，停滞在了半空……

仿佛冲向悬崖的列车，骤然发出刹车的重重嗡鸣……

罗锋背过身去，目光从那被黑暗武士阿洛肢解的碎尸上越过，望向观众席，望向那一个个被诡臂黑武士堵在这里，如待宰猪羊的人。

若论死有余辜，在场的各位，谁不是死有余辜？

可他们死有余辜，就可以用他们的生命，换取自己的力量吗？

罗锋无法去想这样，为什么不对。可是，他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感到难受的内心，却忽然轻松许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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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之外的道德防线虽然被摧毁，但道德之根依然扎根心灵，不断地破土而出，在为这破洞百出的防线，填补漏洞。

但此刻，道德生长的速度，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罗锋眉目压下。

他不该，可……他别无选择。

利用血池，感悟水元真谛，施展镜像调换，这是他解决埃伯瑞森的唯一途径！

他杀了埃伯瑞森，这些人要死。可他若杀不了埃伯瑞森，这些人一样要死！

这些人的死，是命中注定！他不是救世主，这些人的死活不关他的事，他没有义务救这些人！

甚至，他借助这些人的命中注定，为其他可以活着的人，赢来个更好的结局……这不是牺牲外人，换取自己的力量！

这不是……

这是……

这是必要的牺牲！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从阿洛的后脑勺发出。阿洛挨了一掌，在他背后拍他脑袋的活泼姑娘，急地发声道，“还通知什么通知！你是光明女神钦点的救世大英雄吗！现在是要争分夺秒地逃命欸！你先管好你自己呀！管好爱丽姐啊！”

那活泼姑娘越说越气，伸手又想给阿洛来一下，却是被身旁的文静姑娘连忙拉住、劝住了。

阿洛面色一窘，有些尴尬地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他面对罗锋，想要解释，但除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之外”，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还是那文静姑娘站到阿洛身前，替他解了围。

就见那姑娘弯腰，冲着身前的沉默不语的斗笠客行了大礼，这才道，“阿洛嘴笨，说的都是无心之言，大人请万万不要放心上。别说这是黑暗城镇，就算是地上，自己的命也是自己的问题，别人如何都与大人无关。我听说，就算是帝国都城里，死于强者大战，那也是死者自己的错，不能怪地区执政官更不能怪皇帝。帝都尚且如此，更何况这黑暗城镇？再则，这糟糕的地方，早就该毁灭了，我们也本该跟着它陪葬，但大人赏我们这条生路，我们很是感激不尽。再次感谢大人仁慈。”

听着温雅姑娘的这番话，罗锋看着这姑娘，忽然想起眼前这具被温雅衣裙包裹的身躯，不久之前也曾披着坦露衣物，与一众披着人皮的同事站在街前，搔首弄姿。

只不过，在那一排排供人挑选的精致娃娃中，与那精致感格格不入的她蕴敛着几缕生气，又正好站在了最角落、也是离街角小巷最近的地方，正因如此，罗锋拉进巷子里问话的才是她，有此一面之缘。

只是……仁慈？

罗锋却知道，那不是仁慈，只是一点人皆有之的恻隐之心，加上些许，他多年仗义相助的习惯。这都与仁慈无关……

恻隐之心，仗义相助……罗锋默念着，却骤感遥远、朦胧、陌生……

不对，这不对！我怎么会对这两个认知，有这样的感觉……

罗锋猛然察觉不对，连本尊那手术的动作都慢下几分。他快速回忆发生的一切，很快便察觉到了。

……难道是死灵邪阵！是因为，解读死灵邪阵，将我的道德认知，破坏、扭曲了！

罗锋猛然意识真相，顿觉浑身冰凉，冷汗控制不住地渗出皮肤。他罗某人自然不是什么卫道圣人，但他相当理智，深知道义之重要，因而轻易绝不自毁道义。毕竟，不说其他，就说抛弃道义的前车之鉴，就在他眼前啊。

魔魂……就是彻底毁弃道德、大义，将道义从心灵中铲去的赤锋剑圣啊！

虽然那段逐渐堕魔的记忆支离破碎，但对那段回忆极为重视的罗锋，无事之时，便会将那段记忆复盘，再通过剑圣残魂的情绪反馈，去揣摩剑圣当时的心境。也因此，罗锋可以确定，剑圣入魔并非其心智被恶魔的黑暗魔力蛊惑，而是剑圣主动选择了恶魔，主动选择了抛弃道义、换取力量的道路……

同时，剑圣也并非一开始，就抛弃一切。他是一点一点，一次一次，像切香肠那样，将道义自以为尽在掌控地放弃。先是心外的道义防线，再是心灵的道义之根，就这样由外到内，抛弃得一干二净，自己将这一切斩草除根……

这样，的确是换来了无比强大、惊世骇俗的力量。但……结果呢？这力量，实现了他的心愿了吗？

没有！

甚至，从剑圣对恶魔语，那融入灵魂的熟练来看，血祭沃古大陆之后等待堕魔剑圣的未来，并不难推测……他终沦为恶魔的爪牙、兵刃。

在这个世界，抛弃道义，的确可以换来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但这份力量，罗锋早就推演过，知晓那是毫无意义，只会令人万劫不复的力量！

罗锋猛然想到，片刻之前，领悟水元真谛的策略。

若罗锋真按原计划那样，借吸血鬼之手，将这满场活人血液抽尽，凝成血池，再借那血池感悟水元真谛……那么，以如此血腥之法感悟出水元真谛之时，便是他踏入万劫不复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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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弃道义的战士，便不再是人，而是杀戮的工具……那样，又与死何异？

埃伯瑞森所布死灵之局，非常恐怖。以寻常之法，是几尽无解的死局！

但若因此，就要将道义降低，降低到和对方一个水平的话……

呵……

那罗锋只愿，身怀人类的荣耀，慷慨赴死！

这样死去，就算日后，在那灵魂缥缈之地，他的一缕残魂偶然与剑圣有缘相见，面对剑圣的责问，他也能挺直腰板，无愧于心。

包厢手术台上，凝滞于空的手术刀，决然落下。

罗锋转过身，下意识看向眼前的三人，心生感激，他的目光在阿洛手中的徽记停留了一瞬，属于城防总管的独特造型的徽记，在这光线暗淡的角斗场内，将不知何处射来的闪光，投入罗锋眼中……

这仿如希望的光芒，让罗锋心中燃起烈焰。他要将这虚妄的光芒，化为真实的烈焰！

眼中阴霾散去，罗锋目光坚定，随后，他重新看向眼前拘谨的女子，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爱丽，大人。”爱丽姑娘说着，又指向身旁两人，“这位是阿洛，大人您已经认识了，还有这位是菲菲……”

“等等！萝丝！萝丝就好！菲菲只是艺名，从刚刚开始，就与我无关了，别再提了！”活泼姑娘连忙摆手，插了一嘴。

“萝丝，爱丽，都是不错的名字。爱丽小姐，萝丝小姐，两位，地面世界不比此处，阿洛的黑暗斗气虽不错，但在地面极易招来杀身之祸。因此，去了地面，就得靠你们照顾他了。另外，北境虽然物质贫瘠，鱼龙混杂，但远离教会而靠近佣兵，对三位而言，都是不错的去处。”

罗锋此话一出，不等面露惊喜的爱丽姑娘表示感谢，便已看向还傻楞在那的武士阿洛，道，“阿洛，你身埋黑暗，仍能有此一问，很好。但知生死有命，穷则独善。你且先掌握好本事，什么时候，能从一众乌合手里保护好你身旁的两位姑娘，保护好自己，再去关心他人吧。这里，看到那面墙了吗？右下角的暗隔，可以开启一个暗道，你们先躲在那，武装好你自己，保护好你的女人，等我命令吧。我会让你们活着离开这座塔，而那之后，就祝你们好运了。”

“啊？啊，是！仅遵大人命令。”

没有等阿洛说完，罗锋形影已然淡淡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