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以阿棠,也有些说不出话来的意思。
他家存在一个相反而又相同的问题:为了能让家里看起来不是很冷清,他的父母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找话题,就是想让自己参与到聊天中。但自己需要听清楚他们说的每一句话的内容,整理信息,进行思考,然后再给出答案。这个过程的漫长才是他家里早期各种隐患的根源。
恰到好处的,齐征是一个话痨,而在跟他刚开始接触的那段时间,他也因为自己的表达跟不上别人的节奏变得越发沉闷。而自己,偏偏又是那个会完整听下齐征每一句话的人。
又是恰到好处的,齐征能够帮他表达很多他来不及表达的东西给他的父母,而齐征的父母又因为齐征的缘故反而给自己留出了足够表达的空间。
阿棠有时候都在想,这到底是被人设计好的,还是这个世界就是有这么美妙的巧合?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跟齐征也都有了令人欣喜的变化吧?自己早已能够不需要考虑太多,而是及时并简短地表达自己的观念,而齐征在这次住院之后,似乎也没有那么话痨了。
漫长的聊天往往在晚餐结束之前,阿棠却突然发现,身边的齐征已经连着吃下去四碗饭了。以对方的性格,本不应该出现这种暴饮暴食的行为。但现状就是,自己这边三个人已经停下很久了,但齐征还是如饥似渴地扫荡着桌上的食物。
小主,
毕竟是齐征出院,不管是习俗也好心情好也罢,也可能就纯粹是因为高兴,齐征的父母一下午的时间做了十几个菜,过年都不一定有这么丰盛。正常情况下,这些菜会成为第二天的早餐和午餐,之后就算可惜也只能扔掉了。
但看现在的情况,齐征是打算把这些全部吃完吗?
“在医院是阿棠饿着你了还是怎么的?”齐妈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比投胎还严重!”齐征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开口反问道:“话说,我住院的这些时间,你跟我老爸有没有给我折腾出一个弟弟来啊?”
也就是齐征,在扒饭的同时还能说话。
“你小子……”齐妈瞬间红了脸:“住了几天院连你老爸老妈都侃了?”
“那倒不是……”齐征一边扒着饭,一边用右眼从碗的旁边看着自己的母亲:“……毕竟是让陨石砸了,而且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醒过来,变成植物人也算是合理猜测吧?这种情况下再要一个很合理……”
“啪!”
齐征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随之响起的,还有齐妈生气且哽咽的声音:“你在放什么屁!”
齐征刚想接着说什么,却见齐妈已经呼地站了起来,红着眼眶几乎是咆哮着开口:“我告诉你,齐征!你是老娘身上掉下来的,没经过老娘允许昏一个多月就算了!你要是敢直接扔掉老娘和你爸,老娘不打死你!”
“诶……”齐父赶紧站起来,伸手拦住齐妈:“孩子爱开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至于这么生气吗?阿征,别吃了,跟你妈道个歉。这种玩笑就别开了。”
阿棠不解地看着齐征。
他很清楚,以齐征的性格,这种不合适的玩笑是不应该开出来的。而且,从刚刚齐征说话的语气中,他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
就好像,这些话根本不是用来重逢的,更像是又一次的……
告别?
“唉……”
齐征放下了手里的碗,有些可惜的看着桌上仅剩的饭菜。说实话,以他现在的身体,别说是四碗饭,再来四十碗他也能吃完。毕竟食物进了胃里就会消散成空气,根本不会占用任何的胃容量。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再生一个吧。”齐征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道:“毕竟我这边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也不知道回去的时候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了。如果在我出事不久就再生一个的话,如果我很久都没能回去,我那个不知名的弟弟或者妹妹,现在也差不多该跟我出事的时候一样的年纪了。你们老了以后,还能有个依靠。”
“你在说什么胡话?”齐父这下也有些生气了。
“什么十几年?什么回去?”这是阿棠。
“果然,阿棠才是最认真听我说话的那个人吗?”齐征有些无奈:“刚刚那个问题果然还是应该晚点问的才对。”
“你到底在说什么。”
阿棠的话里已经出现了连他都没有发现的微微的颤抖。他突然开始害怕起来,就在刚刚齐征说那句话的时候,另一种奇怪的感觉从齐征的身边浮现出来。
那似乎就是那些小说之中所说的气势吧?
阿棠如此想着,现在他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两个不同的身影。一个是无奈地坐在餐桌前,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才会成年的他两年半多的死党,而另一个,是一个高大的黑影。
那个黑影的轮廓似乎穿着铠甲,看不清容貌,但永远带着一股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隔离在自己身边一米之外的疏离感。
阿棠猛然站了起来,后退了半步。
那不是齐征。
那不应该是齐征。
“那不是齐征,对吧?”齐征抬起头,看向阿棠:“那确实不是齐征。”
阿棠注意到,从醒来之后齐征就一直仅仅闭着的左眼,现在已经睁开了。紧跟着,餐桌前那个少年的身影就这么消失了。
沉闷的声音透过头盔传出来:“那是黑骑士。”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应该就是一场梦。或者更准确的说法,这是一场幻境。”
高大的身影从餐桌前站了起来,狰狞的黑色铠甲直接顶在天花板下,将天花板上的石灰刮落了一层,落在餐桌的饭菜上。
“从医院醒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幻境了。不过,这与幻境的创造者的水平无关,只是单纯的,我自身的缘故。”
黑色的掌甲覆盖在头盔左眼的地方,却无法在右眼的方向看到头盔下的眼眸。
“在海域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我根本无法陷入任何的幻境之中。准确来说,你的幻境水平甚至比龟老爷子的更仿真。不过如果考虑到这里面的情景的话,这场幻境的场景应该是按照我的认知来构建的吧?毕竟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会有生灵知道医院、奶茶和冰箱这些东西。”
“身处于幻境之中的我,只要集中注意力,就能直接勘破幻觉。而哪怕是在注意力分散的时候,我的眼前也一定是现实与幻觉重叠的样子。在奎的训练下,我学会了让幻觉和真实分配到自己的双眼之中,也就是说,左眼看到真实,右眼看到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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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啊,能够做这样的一场美梦。”
“但毕竟是根据我的认知,而不是真正的现实。这个幻境之中还是有很多的破绽,我举个例子吧:我闭着一只眼睛这种事情,我的父母哪怕不奇怪,多少也会问一句。最开始的时候,阿棠就注意到这一点了,所以他问了一句。”
“也是因为这一句,我开始欺骗自己的认知——不用那么惊讶……”从头盔中透出来的声音带着某种揶揄:“在自己的识海中如果有一位心理医生的话,这种事情还是能够做到的,虽然也暴露了我以前赌咒发誓的某些‘没学过’‘没学会’‘没搞懂’之类的都是扯淡这样的事实吧……”
“于是,从阿棠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询问过我一直闭着的这只眼睛了。”
“我知道,不管我在那边的世界到底是失踪了也好,死了也好,又或者跟这场幻境里的一样,陷入昏迷不管怎么样都叫不醒,阿棠也一定会代替我,照顾好我老爹老妈。但总归还是觉得,他俩应该有个新的念想。也许有一天我回去了,还能看到一个小小的,或者已经长大了的身影,问我:哥哥,这些年你都跑哪去了。”
“毕竟抛下自己的父母,好友,自己一个人跑到异世界逍遥快活这种事情,到底还是有些罪恶感的。要不然那些小说的主角,动不动就开局父母双亡?”
“所以我才会想问那么一句。”
“但我其实没打算这么早就问出来的……”黑色的骑士似乎有些无奈:“毕竟答案我已经猜到了,所以能逃避一会是一会吧。”
“我甚至都有过规划,今天晚上在这里睡一晚上,明天让阿棠带我回一趟高中,见见高考结束后被我撬了门牌的校长办公室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可能遇到已经查到真相的校长,然后来一场大逃杀什么的……”
“我还要见见那些还在家里的老同学,听听看他们考上了哪个大学,有没有趁我昏迷这段时间偷偷谈个恋爱,还有我组织的那个茶话会总得去看看……不过在群里看到他们过得果然我跟想的差不多,也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闹到现在这样,其实还是阿棠的锅。”
“我的锅?”阿棠反问,他已经隐隐猜到答案了。
“嗯……毕竟那么像我家啊,想当真一下也不是不行啊,是吧?至于外面,根据我的时感的话,最多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吧?为了不破坏气氛,我也没特意关注。而现在……好家伙,那帮家伙在那开演唱会呢!”
“但阿棠说了啊……记得是假的就行了。”
黑骑士的声音瞬间变得坚定起来:“说到底,他们在那边到底是什么样的,都只是我在这个幻境里一厢情愿的幻想吧?虽然阿棠是想让我把这边当成假的,可偏偏我很清楚,我眼前的你们,才是假的。”
“我很开心……还能再听一遍你们说话,再跟干妈干爹聊天,跟阿棠逛街,再重新品尝一遍老妈做的菜……”
“但真的很抱歉……我得走了。”
哪怕有头盔的遮掩,根本无法看到那高大的身影现在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双眸子,但阿棠知道,他一定很难过。
仿佛巨人一般的身高单膝跪下,对着齐妈伸出了双臂,将迷茫的女人拥入怀中:“好啦,别哭啦。”
“你的儿子又要荡起双桨,去比旅行更远的地方,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但是不要担心,我有了好朋友,还有一个很喜欢我的女孩子。不过对不起啊,我还不知道回家以后能不能再回来,所以我没答应她。我见证了一些事情,还要见证更多的事情。哦对了,安全方面不用担心,不是我吹,这个世界还没有谁能扛得住我一拳的。我在这边要做完一点事,然后我就会去找回家的路。放心,我会很快的,但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