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行郁索性坐下,后背与头顶尽数暴露,将所有先手让给山月。
“我什么也不知道,你是谁,从何而来,去往何处,我都不知。但程家做走狗、行坏事、绝人伦,犯下仇家,引火烧身,也不稀奇。”程行郁又是几声闷咳:“你若想要搞垮程家,我们目标一致,同行即可,倒不必对我下死手。”
山月大拇指将刀鞘盖拢,双手抱胸,面上讥笑三分:“你姓程,你不维护程家,反而讨伐,你猜我信不信?”
程行郁一笑,眉眼疏朗,除却三分病弱气积攒于眉间,却是一位极其清俊的后生。
“我长居皖北长鸣山,如今尚未立冬,北边已有零星痢疾瘟疫出世,与往年不同,今年的寒冬痢疾多了几分邪性。往往一人患病,不至三日,全家均现症状,轻症者腹泻伴低热不退,服糖盐水,食几副黄连即可病愈,重症者却要缠绵病榻,倾泻高热,药石无医,无法进食补液,不过大半月便撒手人寰。”
程行郁明显中气不足,声音自咽喉发出,带了几分薄仄和浮弱,但眼中那团火却燃得依旧纯然旺盛。
“我回来,原因有二,一则父亲亡故,我虽不能扶灵,但也应披麻戴孝,以尽心意;”
“二则,凛冬将至,痢疾来袭,皖北距松江府不过十日路程,瘟疫在前,程家是南直隶数一数二大的药材商,市面上半数药材自程家发往南直隶各府...”
程行郁这番话说得有些急促,语音便更加虚浮:“程家偏偏药材真假混卖!”
山月想起前些时日,老陆腾空翻墙递进来的那封回信:“‘市面上,假药横行,尤其袖珍医馆和乡径药堂,其中充作当归的假药名为独活,充作海金沙的假药名为红砖粉,药堂从中牟利,而假药服下,轻者无恙,重者患症加剧’”。
程家在售假药材。
山月一点也不惊讶。
程家干出什么事来,她都不惊讶。
她预想的是,拿到管事权后,尽力收集罪证,再迎头一击,却又忌惮于柳大人与程家一丘之貉,对此还在深思。
如今这位程行郁说,北方痢疾已起,伴随寒冬渐至,瘟疫将向南方蔓延,而程家真假药材混卖,一旦瘟疫下行侵袭南直隶,当药石无效...后果自不堪设想。
山月声音低沉:“那你,回来想做什么?”
程行郁不假思索:“我自长鸣山回来,路途十五日,若已有瘟疫入城,便要向众人发出程家售假的警醒,纵有人已买了程家的药材,也可做到心中有数,不至于延误治病良机;若万幸瘟疫未至,便是我杞人忧天,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