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刚醒不久。
泽费罗斯听到床边的声音,原本靠在玻璃上的头也转过来面对沈铎。他勾起唇来想要微笑,可嘴上又添了新伤,这个笑容看起来有些奇怪。
“你醒了。”
沈铎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紧拽住床单,这才没让自己摔倒在地板上,他盯着泽费罗斯手里拿着的那把明晃晃的水果刀……一根一根鲜艳的“红线”缠着他的手腕和指尖,已经有些干涸了。
“做噩梦了吧。”泽费罗斯说。
到底过了多长时间?
“没想到您醒了,是我疏忽了。”
沈铎没有否认,他知道泽费罗斯喜欢他的坦诚,现在他只是思考着该怎么把那把刀收回来,他并不想用暴力,那样成功率会很低,甚至会造成二次伤害,而且,他觉得自己本来就可以更温和一些。
“没关系。我知道自己有多烦人,继续睡吧。去床上,被子里很暖和。”
他看起来正常,很清醒,这倒显得沈铎神经质了。
“我已经清醒了,您不必担心我。”
“哦,我也是。”
他在解释,叫他不要担心吗?
楼下绿化区栽种的柳树被狂风暴雨折磨地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要被连根拔起了一般,纤细瘦弱的柳枝在大风中狂舞着,娇嫩翠绿的柳叶被雨点无情地一次次敲打,它们躲不开也逃不过。窗户上永开不败的水花模糊了路灯柔软的暖光,远方是一片黑压压的暗色,像是中国山水画里洒脱的泼墨一样。世界的一切都变得迷离梦幻起来,他望不见那轮皎洁的孤月,夜里只有一盏孤高的路灯。
刀尖顶着右手手心,他只是想恢复感觉,感到疼而已。
如果他还能感到疼,那就说明,他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我可以到您身边去吗?”沈铎试探着问。
“随你喜欢,你是自由的。”
沈铎没有站起来,他慢慢移到飘窗的另一边,也许这样反驳并没有意义,但他还是忍不住想,他并不自由。
夜凉如水,飘窗上更冷,寒气从中心一直扩散到指尖。
“外面的雨声很大,以前还没怎么注意过。”泽费罗斯的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好像在回忆什么,所以沈铎没有立刻出声,他也看着窗外听了一分钟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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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第一次注意这些。”
沈铎说完又靠近了些,但他的身体依旧被阴影笼罩着,而泽费罗斯不同,他身上的白衣服白得发光,整个人看起来雾蒙蒙的,有些失真,像一个虚幻的假象。
“你说,这像不像个烧热的大油锅,噼里啪啦的。”
沈铎盘着腿,看着泽费罗斯那大半张被闪电照亮的脸。他的眼睛亮亮的,只是单纯的感觉他很有精神,可仔细去看他的眼睛又会发现那里没有光彩——他的思维很乱。也许是刚刚清醒过来的缘故,只是担忧地盯着窗外。
“所谓人间就是一个大油锅吧,把人都放进去煎熬一番,我们就成了熟人。”泽费罗斯继续说。
沈铎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以至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但他又觉得泽费罗斯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于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他为什么不笑话他呢?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应,泽费罗斯低下头看了沈铎一会儿,刀尖朝下扎得更深了。
他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沈铎。但话说回来,如果是做梦的话,为什么他会梦到他呢?果然这是真的。
小小的房间里只有雨水叮叮咚咚的脆响和两个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对于在危险边缘徘徊的人来说,劫后余生的片刻安宁才是真正的享受。
“啊,沈铎。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呢。”
沈铎以为他说的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同情,但他又觉得自己可以说点好听的话语,就像文钧安慰他那样。
“您不会的。”
那么多人都在看他,怎么会呢?
“终有一天会的。”
那么多人都在看他,怎么不会呢?
“心跳停止,呼吸停止,丧失意识,身体器官衰竭,体僵硬腐烂……人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也留不下。”泽费罗斯的语速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有时候还会停下来想一会儿,琢磨琢磨用词,“我或许已经死了,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吧,不然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沈铎,你能确定你在哪里吗?”
沈铎一言不发,心脏跳动的声音却越来越明显,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血液的流动,能清晰地感觉到有热汗划过自己微微弯曲的脊背,这和刚刚紧张的感觉不一样。
“死亡应该是温和柔软的,像清风,像流水,像……”像母亲一样,是柔软的怀抱。
泽费罗斯感到一阵强烈的刺痛涌上心头,他没有母亲的印象,但依旧会本能地纠结着“母亲”的形象,想象有她在的日子会多么……多么……
可他的的语气依旧表现得平和。
“您很期待?”沈铎咽了咽口水,才发现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手心里都是热汗。
他居然在和他讨论生死,真是不可思议。
“也许。”回答时泽费罗斯看向他。
沈铎的呼吸沉重而缓慢,他张开嘴缓了一会儿。
“我没想到您会告诉我这些。”
“你呢,不期待摆脱我吗?”
他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我不知道,但我……”沈铎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自己的想法,他的一只手扶在飘窗边上,终于从暗处探出了头,窗外的电光同样照到了他的脸上。
他不需要任何人……
泽费罗斯亲眼看见他眼底的光是如何一点点明亮起来的。沈铎这样的动作几乎是把他半圈在自己的领地里,他刻意让泽费罗斯能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仰头时甚至会露出大半截脖子来表现他谦卑无防的姿态,他再靠近了些,泽费罗斯没有拒绝。
沈铎说:“我或许是个见证者。”
泽费罗斯嘲讽一笑。“如果我让你走呢?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同情和可怜有什么区别?
“现在这样,我怎么可能会走?”
“我很快就会恢复,如果你想……”
“这不是您能决定的。”沈铎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他不会顺着泽费罗斯抛给他的这个话题走歪的,今天他们要谈论的不是这些。
沈铎想过这份工作的困难,也想过这一辈子就这样凑合的了却余生,却从来没有想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