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代,谢天祥通过自己外甥的介绍到了部队252医院工作,他心理感谢这个唯一的外甥。要不然自己凭着种田的本事也能吃饭并养活这个家,只不过累点儿而已。自己的爸爸谢玉龙让自己学种地,学厨子,学农人做的那些个活儿,时常挂在嘴边的是“艺不压身”,或是“多门儿手艺多条路”,现在看来他老人家是高明的,谢天祥这时边将手中的藤条插入已经成了筐形的某一处插点上时边这样琢磨着。
(十三)谢天祥本就是农民
1970年代末,中国大地上响起了改革的号角,农业不再学大寨而是学习安徽小岗村,京东农村开始推行承包责任制,承包到组到户,新屯村当然也不例外,口粮田按人头儿这么分配到了各家各户,菜园子也这么按人头儿分配了,新屯村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份口粮田和一份菜园子。那时候这个家庭已经分了家,小脚李玉容有自己的一份口粮田和菜园子,岳淑平和儿子谢新、女儿谢瑾以及明义的媳妇梁淑英都是农民户口,因此也都有各自的口粮田和菜园子,只有明礼和他的媳妇是居民户口,没有分毫的土地便也就没有是随之而来的劳累,可以每日里享受傍晚乡村的宁谥与安静,除非谢天祥指名喊他去给帮忙,否则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即使喊他去帮忙明礼也常常是“出工不出力”,站在田埂上面与旁人闲扯,重活儿累活儿能躲就躲,气得谢天祥回到家对着老伴儿李玉容冷着脸嚷道,“那个老五,以后少招惹他!跟自己的爹妈都要偷奸耍滑玩鸡贼!以后少招惹他!”李玉容自打年轻那会儿就有耳背的毛病,他比谢天祥大两岁,如今就更是耳背的厉害,但谢天祥这么大声儿说牢骚话他还是听到了的,她边烧火做饭边嘟囔道,“老五又怎么招惹你了!这大半辈子没这么朝我拉着脸嚷过,今儿这是怎么了!累了就歇会儿,干嘛拿别人出气……”
谢天祥退休之初的这段时间将日程安排的满满的,比正常上班还要满还要“充实”因此也更累,但他似乎不觉得,并且心里敞亮得就像这头顶上的那一方蓝天。他侍弄院门外自家门前的小菜园;他从村西头儿的排水沟边弄来了成捆的荆条,大约就是廉颇“负荆请罪”的那种荆条,然后将它们编成筐或是篮子,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多少年不上手了!这一上手居然满像那么回事的!”他喜滋滋地看着编好的筐的时候这么想着。他又到村里分给他们的菜园子里去干活儿,从下种到浇水施肥,直到绿色的植物秧子的嫩丝像幼儿的小手小脚儿一般攀爬到了竹竿架成的秧架子上,他和本家侄子谢明华蹲在地头儿抽烟聊天儿,眼睛却总盯着自己的菜地。他侍弄的菜园子里的黄瓜每次都是高产,他常常一篮子一篮子地往家里倒腾,路上逢人便往人家的手里塞,仿佛那东西是白来的不要钱似的,他甚至还用他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带上一蛇皮袋子到县城东关的早市上去卖,虽然卖不了几个钱。分到李玉容名下的口粮地只有八九分,平日里除草间苗施肥,需要浇水的时候浇上一次水,这些有儿媳岳淑平和梁淑英帮助照看,他倒也放心得下。于是便腾出功夫一门心思用在了菜园子上。
谢天祥是个胖老头儿,在当年那个缺吃少喝的年代里做个厨师那是不错的选择,他自己从来不缺吃少喝,鱼呀肉呀什么的也从来没有断过顿儿,部队医院传染灶食堂,虽然少有山珍海味但各种肉蛋菜奶还是敞开供应的,那么作为厨师,谢天祥没有缺过嘴。那个年代每周日放假一天,京东这边人俗称那一天为“礼拜日”或是干脆呼之为“礼拜”,那一天谢天祥在家里是从来不做饭炒菜的,那一天即使你让他吃贴饼子老咸菜喝棒子渣儿粥都行,他也确乎受到过这种待遇!六十岁的谢天祥慈眉善目满脸福相,两只大而有轮挂着厚厚耳垂儿的厚实的大耳朵,连同那白白净净又圆又鼓的大肚子就像个大肚子弥勒佛!那时的谢天祥的肚子还真就有那么大,裤腰虽没有四尺但也有三尺五,他一米七的身高裤长在三尺略多一些,这样说来那裤腰却是比裤长还要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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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夏日里谢天祥常穿一件和尚领(圆领)大且宽松的白背心,下身穿一条大且宽松的黑色的薄薄的风一吹便呼啦呼啦扇动的裤子,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沏上一把缸子酽酽的茉莉花茶,他一个人慢慢地喝着,直喝得头上微汗。谢新不解,大热天儿的喝什么茶,还喝得那么香?!您就不怕热?
谢天祥说,“新哪,这你就不懂了!心静自然凉!若要凉快心先得静下来。喝热茶是让心火随汗水流出来,心火没了,心就静下来了;心静下来了,人也就觉得凉快了,是这么个理儿!”说完谢天祥边用手抚着自己的短短的平头儿边嘿嘿儿地乐了。这些谢新当然不懂,他就知道要凉快下来很容易,到压水机那里喝那刚压出来的凉水,咕噜咕噜灌饱了肚子也就凉快了;或者干脆将凉水兜头浇下来也能迅速凉快,至于喝热茶能让自己凉快下来,那恐怕也只有爷爷谢天祥这个岁数的老头儿去慢慢做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家里毕竟不是食堂伙房,十天半月还能行,时间长了谢天祥是明显地瘦了黑了!那个年代居家过日子也大多以清淡为主,棒子渣儿粥贴饼子或是馒头,就着老咸菜,讲究点儿的将咸菜疙瘩用刀切成细丝儿在拌上酱油醋再在上面淋上几滴香油,仅此而已,这便是早餐了。中午要炒几个菜,炒大白菜、西红柿炒鸡蛋或是蒸茄泥、炒黄瓜片、柿子椒什么的,晚餐则和早餐差不多。那时虽然已经丰衣足食但也限于能够填饱肚子不愁吃喝,至于红烧肉什么的十天半月也不一定能吃上一次。有一天中午李玉容做了手擀面,鸡蛋(炒)大葱酱油打卤,谢天祥吃的极顺口儿,比平时多吃了差不多半碗,看得李玉容两眼酸酸的。既然吃不上红烧肉那就吃包子、饺子、馅饼或是懒龙吧,没肉不要紧,肉少也不要紧,咱可以多搁那么点儿大油(猪油)!做馅儿活可是李玉容的拿手活儿,她爱吃馅,什么馅都成,韭菜、茴香,白菜、老倭瓜等等,这些东西拌入豆瓣酱做成馅儿之后,再有足够多的大油,那也是很香的,搁现在能让人羡慕死。
谢天祥从小便在父亲谢玉龙的教育下起早贪黑儿地下地干各种活计,学习种地学习做厨子甚至还学习编筐,他不怕累他能吃苦,但到了这个岁数还下地干体力活儿,怎么着时间长了也不行,那半年时间里他变得黑了瘦了,甚至不像个退休工人却像个纯粹种田的农民!但谢天祥不这么认为,他知道当农民不易,但他也知道当厨师也一样的不容易,这世上做什么都不容易。就说他当厨师吧,冬天还好,到了夏天到了坐着都能出汗的数伏天,那伙房里如同蒸笼一般又闷又热,就这样还得颠锅炒菜,那时候便不是再出汗,那简直是在流汗,他常常能感觉到汗水从大大张开着的毛孔里迅速地大滴的往外渗,仿佛毛孔中有一扇闸门平日里关着闭着这时候便被彻底打开来。对一个厨师而言,冬天确实比夏天要好过一些,但常常是胸前被炉火炙烤着滚烫,而后脊梁却还是凉飕飕的,人的身体仿佛被分成了前后两瓣儿,那是一火一冰两重天的两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