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中时代——秋的滋味
这一年的八月,立秋那天天气依然很热,但暑气却是少了许多,空气变得透亮了,天空也似乎高远了些。这一天该是京东人时常念叨的“贴秋膘”的日子,虽然那个年头没有几家能够在这一天舍得吃上一顿炖五花肉,但即便如此,中午的吃食还是比平日里好上一些,炒菜时多放一些猪油,将葱花儿煸炒出更加诱人流出口水的味道那还是很自然的事,有的人家还要添加上一盘儿炒鸡蛋,那就更是锦上添花能多吃下去几个馒头。而在谢天祥家的堂屋里,却飘溢出饺子的香味儿。这小脚李玉容对“馅活儿”情有独钟,饺子、包子、馅饼乃至菜团子、打糊饼,对她来说都是很可口的吃食。在她的示范下,这户人家的人都喜爱吃馅儿,尤其是饺子,一家人百吃不厌。立秋这天,李玉容就不紧不慢静悄悄地盘腿坐在炕沿儿上给全家人包起了饺子。今天的饺子有两种馅儿,一种是韭菜鸡蛋的,一种是猪肉老倭瓜的,那里面猪肉是用油煎拦过的猪肉馅儿,猪肉虽少猪油却多,因此这后一种看起来油光水滑泛着亮光,虽然乍一闻起来没有韭菜鸡蛋做馅儿来的味儿窜,但等到煮熟吃到嘴里了却了绵软鲜香,李玉容的牙口儿不好,便极喜欢这种饺子。因为是上中学前的那个“立秋”,所以谢新对这一天“贴秋膘”的记忆深刻。
(二)
进入了九月份,早晚儿的天气已经很凉,但艳阳照耀下的大白晴日里却还是热辣辣的,特别到了午后一点到三点钟这段时间,更是有一种被炙烤的感觉。八月三十一号也就是九月一号开学的前一天,谢新手中拿着一纸乡里那所名为胡庄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来这里报到了,九月一号开始,他就要成为一名初中学生。他将不再佩戴代表小学生身份的红领巾,他可以骑着家里的那辆二八飞鸽自行车上学了。与小学生相比,他内心里有一种骄傲,虽然他考上初中的语文、数学成绩也仅有七十多、八十多。与学习成绩相比,他的身材可是明显的高了胖了许多,他的发胖源自三年级寒假。
寒假之前的他又瘦又小,寒假之后却是判若两人。那个寒假家里的生活条件明显改善,并且和老爷老奶奶两家人轮流请客,今儿你家来我家吃、明儿我家去你家喝,这么着你来我往了好几天;除此之外便是走亲访友。那个年代走亲访友其实要简单一些,一个点心匣子两瓶酒,酒好些的如江西四特酒或是京东当地出产的京东老窖普通的可以拿上两瓶绿瓶子北京二锅头,而那个点心匣子里面或精致或一般地装着四五样的点心,粗枝大叶些的人会恐怕忘记了是谁给自己家送过去的——有时接到的点心盒子竟然是从自己家里送出去的——京东人管这套东西调侃地称为“一个炸药包两颗手榴弹”,倒也形象贴切!拿着这些“装备”招呼了贤内助和孩子,便骑着自行车到了哪位亲戚家里,寒暄之后主人家就定要按春节的标准将客人招待一顿,不吃都不成,不吃他(她)的饭主人家会以人为你外道不给面子,他(她)因此会不高兴的,像谢明月的婆婆颜如花便是这样的人。
京东这个地方春节的饭桌子上必有的菜有咯吱盒、炸豆腐、让豆腐,还有那些个春节才能吃到的鸡鸭鱼肉也是必然要上桌的,谢新甚至对爷爷谢天祥评说起谁家的咯吱盒炸的鲜香脆,而谁家的火候大了些,但却别有一股糊香脆的风味,惹得谢天祥边抽烟边眯起眼睛来笑着听着。“让豆腐”是将新鲜豆腐攥碎之后尽量的搅匀,之后就像包菜团子一样将肉馅儿裹在中间,然后放在饼铛上炸成小饼儿状,这时还只是半成品,它可以放在冬天的室外保存到来年开春,吃的时候用肉汤小火慢炖,煮熟了的“让豆腐”有嚼头儿且香而不腻,这在每年的春节期间,吃多了大鱼大肉的成年人是一种很好的下饭菜,这姑且也算是京东的一大特色小吃,反正在别的地方还没有见到过。
就这么着,那一年的春节,那谢新足吃足喝还能睡,这种懒散的寒假生活使得他的体重快速增长,等到寒假过后开学的时候他竟是胖了一圈儿,脸上脖子上胸脯屁股大腿上全都肉嘟嘟的,但是个头儿却没怎么长,那之后的谢新走起路来全不似先前那般轻盈,他的两条大腿居然能够相互摩擦甚至觉到了疼。虽然后来吃喝没有那年的寒假、春节那般如狼似虎,体重的增长与身高的增长也差不多同步了,但谢新还是明显比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超重了许多,在中学新生体检时,他被医生告知血压为120/80,也比别的孩子高。
(三)
谢新有些后悔自己只顾口腹之欲、过分地贪求饮食,以至于闹到了现在的结果,于是他觉得他需要减肥了,这么着下去可怎么得了?!于是他和已经上了初中二年级的国建相约好,两个人步行上学。骑自行车走大路上学大约有二十分钟的路程,步行可以抄近路过铁路桥后再延南河边往东,算下来差不多有八里地,这样步行至多四十分钟就能到达,而如果一路小跑儿着有半个小时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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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河边的滨河小路还是很平坦的,这里时有羊群通过,差不多全是那种一年四季披着厚厚羊装的绵羊,偶尔可以看到一只雪白的小羊羔紧贴妈妈跃动,发出咩咩的嫩嫩的叫声,这便增加了南河两岸的乡人们对它的喜爱;这里令人悦目赏心的是那亮闪闪的绵延向东的河水,以及河道两岸的冲天白杨树。那树已经有半大孩子一抱粗细,算不得很粗,但它却极高地冲入天空,因此也有人呼它作“钻天杨”,秋风鼓动吹起的时候,树干几乎不动而顶部的枝条与成年男人巴掌大小的树叶,呼呼啦啦的摇动发出很响的声音来,那时,蓝蓝的天空反倒成为了它们的背景。
已经过了汛期,但上游的来水似乎依然极充足,河面很宽,国建边时不时地倒退着走路边笑着对谢新说道,“等再过些时候,到了枯水期,河床就裸露出来,那个时候,咱们可以不用通过铁桥,沿着河床找到水窄的地方跳过去就能过河了。等到了冬天,冰封了河面,咱们不但可以滑冰过河,还可以滑冰上学呢,你说好玩儿不!”说着国建得意地笑了,仿佛这全是他的功劳似的。谢新听着国建横飞着唾沫星子述说着的时候,脸上便也见出喜悦来,那笼罩在心头与眉眼之间的淡淡的秋悲便也悄悄飘远了。
此时,已经走到了铁路桥上面的谢新左顾右盼着,望着向东或向西伸展开去的似乎是没有边际的河面,那是令人生出无限的遐想来的。这里是极好的观望地,清晨,向东望过去,但见水光粼粼中生起来了那个红通通的太阳,那会令他浑身洋溢出朝气与干劲,早秋时节的凉意与随之升起的那股清晰的淡淡的秋悲迅速地飘走了,于是他便脚下生风大步流星地奔向学校。下午放学的时候,谢新又会不自觉地向西望过去,在河流的尽头,那轮行进了一天的夕阳,似乎正在靠近大地,那是夕阳的行军床。走在这座铁路桥上,有时会遇到相向或是从背后而来的火车,谢新与国建们从来都是镇定从容,他们将身体闪进检视垛口中,双手握住铁栏杆,后背靠在铁栏杆上,然后仰面注视着这一大串庞然大物从眼前疾驰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