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王惠英
谢新上三年级的时候,班主任老师由王传孝换成了王惠英,上课的教室也换了,原先的教室的黑板上方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大字,现在的黑板上方则写着“业精于勤荒于嬉”。前面的六个字谢新都认得,尤其是那个“勤”字,与“书山有路勤为径”中的“勤”字应该都是勤快的意思,人不能总是吃饱了盼天黑地乐呵,还要起早贪黑儿披星戴月下地干活儿方能过上理想的生活;而学生就得起早贪黑儿地读书写作业算算术背课文而且都不可以惜力,那或许就那个“勤”字的意思,这是谢新从家人长辈、学校老师的教导中得到的解释。至于那个“嬉”字,他觉得它既然和荒凉荒沙荒草的“荒”字联系在一起应该不是什么好词,大概是嘻嘻哈哈晃晃悠悠的意思,于是谢新自然地想到了常桂全,那人一天到晚嘻嘻哈哈晃晃悠悠摇头晃脑而学习却是一塌糊涂。那常桂全虽然时常地伸舌头做鬼脸儿从而给谢新等人带来快乐,但却挡不住学校老师的众口一词,任家长怎么求情怎么惋惜,学校还是做出了留级蹲班的决定,如今班级里少了这个活宝那气氛竟然显得呆板了许多,似乎连空气都不通畅了。
那个“嬉”字一定说的是常桂全这种学生的行为,谢新心里模模糊糊地琢磨着。他回想到桂全的种种搞笑作怪的作为,在那一年的学年之初,校长赵本怀的勤勉学习的动员大会上,校长问大家,“同学们能不能吃苦?”同学们激昂地回答道,“能!”而这个常桂全却悄然唱反调地怪声怪气地低声回答说“不能!”赵本怀又问道,“大家有没有信心学习好?”同学们更加慷慨激昂道“有!”而那常桂全却再次低声怪气地回答“没有!”于是他周围的同学都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儿。谢新也想像常桂全那样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他也想吸引同学们关注的目光特别是像常淼那样的漂亮的小女生的关注,但是他不敢,他没有桂全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于是他便有意无意地模仿甚至崇拜起了常桂全。
如今常桂全留级离开了他们,谢新的心里生出了留恋与哀愁,但这样的情绪仿佛雨后的彩虹一般只停留了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谢新入学的1977年的冬天,正赶上学年从春季打头转换为从秋季开始,因此在他们上一年级的时候另外还有一个比他们多上了半年学的老一年级,也就是说不老屯小学有两个一年级的班,老师们分别称之为新一年级和老一年级,到了二年级的也是这样,等到了三年级,这两个班终于合并了。新的班主任老师王惠英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教师,她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无论是对待某一个学生还是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课的时候她总是面带微笑,如此的温柔和蔼令谢新想起妈妈岳淑平和二姑明月。自打上学以来,总出现在谢新眼前甚至尾随到他夜梦中的,是前班主任王传孝的身影和那张僵硬严厉的脸,在学生们的心中,似乎作为学生就该天经地义地受到此种待遇,这差不多在这些学生的脑袋里扎下了根,老师就是严厉的,就要对学生怒目而视地监视督促你学习的,对那些如“常桂全之流”不守规矩的学生要经常以爆栗最轻也要用粉笔头儿敲打提醒他们。如今换了这位慈和的女教师反倒令谢新他们不知所措了,他们没想到在学校里还能被这样对待,而在这个小小的不老屯小学,竟然还有这样的老师!一时他们觉得似在梦中,直到下课铃清脆的响起。
(四十九)
四十五岁上下的新任班主任王惠英身材不高,即便在女性人群中也尚属中等偏矮,又因为人到中年,身体已经开始“发福”,所以看上去她确是一个胖乎乎儿的平和妇女。她的皮肤看起来依然白皙但却缺少了光泽因而近于苍白,原来的微黄却浓密的油亮的波浪般的齐耳短发,如今依旧浓密但却失去了光亮,像是阴云蔽日下的连绵的沙丘。鸭蛋圆的脸上的几只曾经给她增添了几分妩媚的雀斑,如今似那冬日里光秃秃的柳枝上颤立着的麻雀,羞却地瑟缩着。惠英老师的步态缓慢又摇摆,仿佛刚吃饱的鸭子一般懒洋洋的,是身体所至还是心理使然,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惠英老师毕业于京东县城东关往北女师胡同内的运河边上的女子师范学校,是不老屯小学为数不多的几个正规师范学校出身的在编教师之一,她对学生们的态度要温和宽松得多,她几乎从来不对私下搞小动作或是走神儿的学生施以爆栗,也轻易不拽粉笔头儿,如果她发现你没有注意听讲,她便暂停讲课让教室里变得静悄悄的,她或微笑或皱着眉头(那要根据她的心情而定)盯视着你,在她目光的带动下,全班同学的目光随之齐刷刷如探照灯的光柱一般投射在你的身上,直到感觉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的你突然一惊而停止了小动作,那走神儿的同学则激灵灵打个冷颤将眼光与心神同时收拢了来,然后便在全班同学的哄笑声中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在讲语文课的时候,她时常会走下讲台,在教室的两条通道间来回地边念诵课文边做讲解,这时候你若放纵了心神任其飘摇出窗外,亦或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摆弄起了心爱的香橡皮或是新买的漂亮的金属质地的铅笔盒,那可别以为惠英老师不知道,你想瞒天过海打马虎眼那可是瞎了眼睛。作为老教师,在讲课的同时,底下同学的一举一动她都能了然于心,在经过你座位的时候,她会用她的一只手在你的后脑勺儿上拍一下,不知道的同学还以为这是老师喜欢你而做出的亲昵行为,实际上这是惠英老师在警告你,而这种警告如若赶上她心情不爽时下手会稍重一些,那时便可以听到手掌落在后脑勺儿上发出的清脆的“啪”的声音。
小主,
(五十)蹲班女生张桂玲
前任班主任王传孝对男生比对女生要严厉得多,而王惠英老师则差不多是一视同仁,而且据谢新的感觉惠英老师对男生还要更宽容一些,而对女生反倒更严格一些,她应该更懂得女生的心理从而也更知道如何鞭策她们更好地学习与进步。她如王传孝一样从来不对女生动手,但她教育起后进女生来甚至比王传孝那次训斥申娅菊还要严厉。有一次她就当了全班同学的面收敛起笑容,严肃又气愤地对那个留了级的叫张桂玲的女生教训道,“亏你还上过了一年三年级,上过一年还会不知道12×10等于多少?还什么等于102?那是你们家的算法还是怎么的?你对得起你爸妈给你吃的那碗饭吗?你脑袋里进水了,还是让驴蹄子踢着了?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儿?”
这个叫张桂玲的女生是不老屯第二生产队队长张万成的大闺女,此女生就一张口鼻略凹进去一些的扁形脸,粗眉毛黑眼珠碎牙齿,身量较高但却上面身子长胳膊长下面腿儿短。似乎是意识到这样的身子有损形象,所以她常穿着能遮住屁股直至大腿根儿的上衣。张桂玲同学有一头令她骄傲长至腰际的头发,高兴的时候她便学着电影里女演员的样子将其梳成一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
或许是与生俱来的生存本能使然,她对权威表现出与其年龄不相称的过度的尊重与服从,这种过度的尊重与服从令谢新他们过早地领略了有些人深入骨髓的“奴颜与媚骨”。见到老师来了,桂玲同学会即刻收起和同桌的剑拔弩张的“好汉”表情,换上一副春风拂柳的动人笑容,如果这时候黑板还没有擦干净,她会正气昂然地迈着两条短腿晃悠着长身子冲过去,抓起板擦儿挥动长胳膊将黑板擦干净,拦都拦不住。看着即将擦干净的黑板,一个名叫张学松的男生眯着眼仿佛自言自语地大咧咧调侃道,“要是再用舌头舔上一便,肯定会更干净!”话一出口,教室里便发出了“呵哈哈”的哄笑声,坐在后排的那个叫王卫东的另一个留级生则随口对旁边的谢新等人道,“这块怂,就那个奏性,拍马屁跟吃蜜蜂屎似的。”这时王惠英严厉的目光分别投向张学松和王卫东,这两个人便即低下头去躲避那凛然的目光。
成年人的举止言谈常要经过大脑的思维揣摩,俗称叫“过脑子”,而小孩子们则常常是“不过脑子”的无心之举,我们或者可以说是深藏于内心的先天本性使然,正是这个“本性”在支配着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常桂全的顽劣也好,申娅菊的憨愚也好,赵安的一丝不苟也罢,现在再加上这个张桂玲的“献勤儿”(即拍师长马屁),大概都是少年儿童自己都不知道的先天本性在背后兴风作浪。这个年纪的孩子的举手投足间无不印刻着他们先天本性的影子,而这种深埋于内心的先天本性将决定他们今后的人生走向,要不老话儿怎么说“三岁看老”了?!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个本性将跟随我们一辈子,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得意还是失意,它都会如影随形般的跟随着我们,终生不变矢志不渝,老话儿不是还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