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氏听完,转头看向屋里。
定西侯长得高,一眼就能看到,他动作熟练地抱着儿子与人说话,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岑氏又想起了攒盘。
春晖园里的攒盘永远都是满满当当的,不管是年节,还是平日。
她每回过来,没有不足的时候。
不似岑家。
随着伯父在御前得了体面,岑家这两年宽裕许多,但开销也大。
只有去长房时,才能看到一盘盘的各色点心与坚果,摆放整齐又精致。
岑氏很少吃。
那是待客用的,她是侄女儿,不是客。
可比起那样的精致,岑氏更喜欢满,那种多到溢出来的丰厚,叫她深深刻在心里。
……
不同画面回旋。
岑氏半分不愿做那年轻时的旧梦,只是梦里不由她心,哪怕晓得是梦,也如何都醒不过来。
再转着,又转到一年初秋。
白氏半躺在床上,捂着嘴缓了好一阵子。
她消瘦了些,脸颊凹陷,见人时还依旧带着温柔笑容。
“养病就是烦闷,说话的人也少,好在有你常常来看我。”
“哪里会嫌你烦呢?巴不得你每天都来才好。”
“侯爷也辛苦,白日上朝,夜里回来还要操心我,厚着脸去求恩典,太医与他说我没什么大事,换季伤身而已。”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晓得,应当也就是受了寒,养养就是了,侯爷担惊受怕、自己吓自己,还说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阿念和阿骏才这么点儿大,可要怎么办?”
“真是叫我哭笑不得!”
“我就跟他讲,若我真有什么,侯府不能没人操持,侯爷赶紧续弦吧。我走得早,孩子不记事,与继母才好相处,要是总哭着喊着找亲娘,继母也为难的。”
“听得他又生气,巴拉巴拉说我一通,我只好再与他说我没事,养好了就行了。”
“我还要陪阿念和阿骏长大呢,怎么舍得扔下他们?”
“昨儿侯爷又瞎操心,把阿念都给吓着了,半夜哭醒了要寻我,说怕我没了……真是的!就是叫侯爷吓出来的!”
白氏病中也有不少话,絮絮叨叨的,心情却很好。
岑氏听她絮絮说,也道:“是这个理,你自己有信心最要紧,我看还是生阿骏时天太热了、月子里你辛苦得熬不住,贪凉贪出来了些毛病,这回发出来……”
白氏不怕人说,笑个不停。
那之后的第二天,白氏没了。
岑氏去祭拜,听侯府的人说是病情没有压住,呼吸急促、惊厥昏迷,再也没有醒来。
白家人在灵前痛哭,念叨着“太快了”、“从病倒到现在也不过就一个月”、“她自己一直不信病重”……
只有岑氏在想,太慢了,真是太慢了。
慢得她等不住了,又给下了次猛药,总算等来了结果。
是她的胜利。
也是她的富贵绵长。
下一瞬,眼前的画面通红一片,像是被泼了一桶的血,淅沥沥地往下滴。
不同的、大大小小的陆念围绕着她,五岁、十五岁、三十五岁的陆念,一遍遍扯着嗓子喊“你是凶手!”、“我母亲是被你害死的!”、“我要你偿命!”
嘈杂、刺耳。
直到她看到陆念举着锄头、想像劈柱子一样劈她时,岑氏惊叫了声、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浓浓的夜,寒风在外头呼啸着。
她撑着坐起身子来,重重抹了一把脸。
李嬷嬷已经点上灯了,这次她格外小心,没有撞到凳子椅子。
“您可是魇着了?”她轻声问,“奴婢好像听到您在说梦话。”
岑氏顾不上狂乱的心跳:“我说什么了?”
“奴婢没有听清楚……”
岑氏让她倒了热水,一口喝完,才道:“梦到些从前不好的事情。”
李嬷嬷脸色一白:“莫不又是和之前一样……”
“闭嘴!”岑氏厉声打断了她,喘了几口气,道“不是、不是一回事。”
李嬷嬷垂着头不说话了。
她知道之前、也就是两年多前是为了什么,这一次不是一回事,她就猜不到了。
岑氏又换了身干净中衣,躺下时咳嗽犯了,不至于咳得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吐出来,但也忍不住、难受得要命。
朦朦胧胧的,窗外好像又飘进来味道。
与昨儿差不多,春晖园在炖肉,浓郁厚重。
这一次,岑氏没有感觉到饿,她只觉得恐慌和恶心,莫非……
不、不可能的。
那等隐秘手段,无声无息。
当年没有被看出来,时至今日,怎么可能……
可为什么是炖肉?
阿薇擅厨,或许……
几种念头在脑海里纷杂翻滚,喉咙滚动,岑氏重重咳嗽着,突然间撑起半边身子、探出了床板,咳嗽带着了呼吸,嗓子眼忍不住,腹中酸涩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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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啦啦地,吐了一地。
李嬷嬷又忙不迭起身,这一次,屋里几盏油灯都点上了。
厢房里的丫鬟也被叫起来,匆匆忙忙进来收拾。
岑氏漱了口,无力地靠着李嬷嬷。
因着岑氏夜里吃的菜味道都重,又饮过酒,屋子里这会儿的气味很是难闻,小丫鬟只得打开窗户透气。
这一通气,那股子霸道香味立刻随风涌进来。
岑氏越闻越是难受,险些又要吐出来,干脆裹着被子挪去了西间。
这里只搭了一张榻子,亦没有寝间那头暖和,岑氏将就着躺了,如此折腾一晚,晨起时人越发没得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