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将散。
院子里已经陆陆续续点了灯笼。
前厅里还来不及点灯,渐渐沉下来的光线中,阿薇眼中的情绪却锋芒毕现。
她一点都没有隐藏对岑家的恶意。
沈临毓直视着她的眼睛,沉思片刻,道:“余姑娘倒是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
阿薇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坐直身子又站起身。
厅中摆放了三个灯台,她慢条斯理地一一点上,视线也渐渐明亮起来。
她不信郡王爷没有想到查冯正彬的银钱往来。
案子发生后,明明有无数线索去查,偏把与她相关的事儿查了一圈。
是她格外吸引王爷的注意?
并不是的。
就像王爷刚刚说的,在一众线索中,她这条线反而是嫌疑最小的。
如此来看,镇抚司查案,应当是把能查的每一条线都查了,并未放过任何一环,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镇抚司查过的嫌疑人怕是有厚厚一叠。
而银钱关系、人际往来,是查凶案时必不会错过的部分。
王爷作为指挥使,早该把冯正彬那些事情翻了个底朝天了。
几个念头在心中转过,阿薇定了定神,拨了拨灯芯调整光亮,道:“所以,能查的线索陷入瓶颈,只好再从我这儿问出些状况来?”
沈临毓闻言也不生气:“查案嘛,一帆风顺是运气,进死胡同才是常事。有时候线索太多并不一定是好事,一条条排查起来,耗时耗力。”
阿薇静静等他说下去。
沈临毓低叹了声,无奈不多,语调反倒轻松:“余姑娘很了解冯大人的案子,应当也能想到,镇抚司会遇到些什么样的麻烦。”
阿薇的确知道。
就是衙门麻烦多,这案子才不好断,起码来回拉扯数月,不叫冯正彬那些污浊事情轻易风吹云散,也让她这个真凶能够混在其中。
若不是沈临毓敏锐,不放下她这条线,她其实很安全。
明黄灯苗中,沈临毓的眼睛映着笑意,唠家常似的:“我还是想请教余姑娘,谁会想要冯大人的命?”
阿薇淡淡道:“许是收了不少银钱的岑太保,许是想争尚书之位的官员,许是和冯侍郎有旁的龃龉的人,许是想为金夫人报仇的人,许是金夫人自己来报了仇……”
“我得提醒余姑娘,”沈临毓笑着道,“若是金夫人报仇,冯侍郎便是自杀。眼下照着谋杀来查,冯大人的‘遗书’就做不得准了,谁能断言金夫人是被害死的?
冯大人若没有害过金夫人,冯家就是完完整整的受害者,镇抚司能让冯家配合查案,也仅仅是配合。”
而想要完整查明白冯正彬的银钱走向,仅靠冯家配合的那些讯息、完全不够。
得抄家。
可没有正当由头,即便是沈临毓也不能从御书房讨来一张抄家的旨意。
除非,把科举案摆到台面上。
只是那样就打草惊蛇了。
但若是不把冯正彬查个明白,且不说自杀他杀得搁置,最麻烦的是科举舞弊那案子缺了关卡……
这不止是死胡同,还是鬼打墙。
阿薇抿了下唇。
直到说到这一刻,她算是彻底明白了郡王真正的来意。
想要走出“死胡同”,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砸墙。
证实冯正彬杀妻,他就是罪人,镇抚司抄了冯家,沈临毓想要的银钱往来,以及冯正彬可能牵扯进的别的案子里的线索,才有可能抄出来。
而证实的办法……
侯府姑娘做不到,但镇抚司能做的。
“王爷既然已有办法,何必问我这些?”阿薇扶着桌沿,垂眸看着舒适坐着的沈临毓,四目相对,良久她倏地轻笑了声,“镇抚司想开棺验尸,难道还要谁点头不成?”
沈临毓望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抓到她的、哪怕是一点波澜情绪,但自始至终,阿薇很平静。
“开棺验尸,余姑娘果然很有想法。”他道。
阿薇道:“王爷那日既见着我杀鸡了,应当也听到了我与表弟说的话。我见过开棺验尸,也听仵作说过血荫,晓得人在死前若伤到骨头,蒸骨后会有痕迹。”
沈临毓听她提起,颔首道:“确实,但开棺验尸毕竟不是寻常手段,你刚才说的那些人里,谁会盼着验?”
阿薇答道:“岑太保不想,冯大人被抄家,万一查出来他收了银钱,他得许多麻烦。
官员也不想,借着冯大人的死正好给对手们泼脏水,能搅浑水多久算多久。
与冯大人有龃龉的,说不好,谁知道是何种龃龉,怕不怕像岑太保这样被顺藤摸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