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九章 入围(中)

老伊莲娜伯爵号称是艺术家的赞助人、伯乐和保护者,爱艺术爱的飞起,天天邀请画家们来庄园参加自己的沙龙,开开party,一举起酒杯就吹牛逼说我虽然是伯爵,可大家都是我的知心朋友,我们是平等的。

结果忽然一听说自家闺女来信要跑去当个全职画家了,第一反应是气的差点抽过去,让管家带着贴身男仆连夜包火车冲去巴黎,把她抓回来。

就是这个原因。

玩玩可以,下海免谈。

贵族们在酒宴上赏析那些名画上笔墨间令人惊叹的细节,和比较谁衣领上挂着的怀表工艺更复杂,走时更精确,谁笼子里养的金丝雀皮毛与颜色更加漂亮。

骨子里是一样一样的。

而现代艺术重“概念”。

大家终于砸破了这一方小园林的外墙,开始拥有了更宏大,更包容的艺术视角。却又开始一味的将审美的门槛拔高,说是用画去反应时代,去创造能引起大众广泛思考的作品,却开始搞一些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的高概念美术。

甚至有些投机的画家完全抛弃掉了对于技法的练习,试图用没有重量的笔触画出重有千斤的概念。

最终创作出来的东西,既不着天,也不挨着地,只剩下了天地间,一团虚泡泡的呓语般的流云。

不够凝实的云,是无法化作响彻人心的惊雷的。

就算这团流云中偶尔真的蕴含着足以点燃天空的闪电,却也因为载体太过虚幻也太过缥缈,卡在概念和实体之间的夹缝处,死命挣扎而不能脱困。

印象派做为古典艺术和现代艺术之间,处于承上启下地位的画法,

它恰好将两种元素平衡的恰到好处。

如果有一架能够担起整个西方艺术史重量的天平的话,那么印象派就是天平杠杆中心的那个支点。

唐克斯每当提起笔,想要画些东西做为消遣的时候。

印象派既能将他从马尔克、康定斯基、构成主义、等等概念艺术的概念轰炸中救出来,喘得一口气,又不至于瑟缩进单纯为了作画而作画的陈旧框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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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上升到天上。

又从天上降回地上。

在现代艺术和古典艺术的斗争之中,印象派让他仿佛从狭小的果园之中飞出,穿过了一层层云遮雾绕的呛人烟雾。

在经历人工景致的单调枯燥,又经历了悬浮、失重,刺耳的咆哮,歇斯底里的嘶吼,炫彩狂乱的电离光泽……再经受了每一个神经细胞都熊熊燃烧般的天旋地转之后,忽然随意的一抬头,看到一滴露水从一根远方不知姓名的野花花瓣间滑落。

目光穿过露水,正看见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漫天霞光。

这便是印象派。

唐克斯很早就明白。

他这一生不可能成为一名真正优秀的印象派画家。

印象派所必须的景物感性的抽象捕捉能力和杰出的绘画技巧中,他缺乏后者。

唐克斯能看见露水穿过阳光,却无法真正的在指尖“捉住”光。

所以。

他的创作永远都只能停留在聊以自慰的程度。

这一点倒和安娜有些神似。

行业内不缺乏因为无法当个好的画家,而选择成为策展人或者评论家的人,反过来也一样。

但唐克斯相信。

印象派的绘画方式,搭配上真正有灵性的画家,便总会产生出如在露水中跳跃的阳光般,温暖而灵动的画。

就比如这一幅《为猫读诗的女孩》。

它不是参展作品中最有想法、最有艺术创造力的那张。

在留下的这些海选作品中,它的技法只能算是合格,肯定也算不上最优秀的那一档。

它却是为数不多,让唐克斯无论什么时候,用眼角的余光扫到屏幕,若是投影仪上正在显示的是这张画,那么就会不禁愿意侧头多停留几秒钟的作品。

他总是能感受到这幅作品上传来的绵绵的热意。

暖春的阳光般的热意。

不明媚,不夺目,不刺眼。

清新自然。

当然了。

这张画的画法本身也很有特色,甚至可以说是很大胆。

这种电子屏幕上看画,看不到百分百的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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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克斯注意到了这幅画的颜色对比很强烈,冷暖色调在景物的光面和暗面之间频繁的过渡,红绿的补色也用的很多。

这种表面有一层磨砂一般的光线漫反射的质感……可能还加了一点点的蜜蜡。

而色彩边缘过度的处理,不像是用画笔画出来的笔触,是用手指粘着颜料抹出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