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信念

“当你在轻松的状态下,都没有画出满意的作品,你怎么能够保证,在紧张的状态下,就一定能画出满意的作品呢?”

酒井胜子反问道。

“最后的结果难道不是,现在画出来的画,你觉得不满意,将来画出来的画,你也觉得自己不满意。最后,只能捏着鼻子,在这些不满意的画中,勉强挑一幅,去投稿的结果么?”

“从始至终,你都未曾拥有过让自己百分百投入的机会。”

顾为经长久的沉默。

他发现酒井胜子真的很了解自己。

她的发言总是一语中的。

他一直想着怎么给技法加点,能不能像是百米赛跑一样,在画展到来之前,有机会把手指涂抹法点出来。

是否他在犹豫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便悄悄错失了像胜子小姐一样,敞开心扉拥抱世界的喧嚣的机会?

这真是一个哲学问题。

甚至——顾为经想的更多。

那幅《紫藤花图》,林涛教授让他临摹紫藤花的时候,他就一直觉得,自己太忙了,忙着读书,忙着研究画展,忙着给出版社交插画。

等有机会去现场,去植物园采采风的时候,顺理成章理所应当的肯定能画好。

技法青涩没关系,去现场采风就好了。

意景欠缺没关系,去现场采风就好了。

似乎去植物园采风,就是在心底让他逃避现在的终极的解。

压力便在一次次轻描淡写般的动念间,悄然的累积。

结果等到兴冲冲的真跑去植物园的那天,发现自己并没有画出自己所想要的那种紫藤花的模样。

就直接给画崩了。

以前顾为经心底的解,是等待,是等着去植物园。

现在顾为经心底的解,同样是等待,是等待画展投稿的交稿日期的靠近。

原生家庭的影响,确实会伴随一个人的一生,童年的投影,总是会在一次次自以为忘记的时候,重新找上你。

顾为经本以为,他早已经从那件事的影响中走了出来。

如果不是胜子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切,把他叫了过来。

恐怕连顾为经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面对新加坡双年展,面对这个顾为经心中职业生涯最重要的转折点,没准也是他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的时候。

在远远比画没画好一幅《紫藤花图》更大的压力面前。

熟悉的焦虑和纠结,又一次找上了他。

“不要羞愧,有压力,有焦虑,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胜子在顾为经的耳畔轻语,“我同样也有压力,也有焦虑。我的父亲说,如果你在参加一次美术展前不够焦虑,那只能说明这次展览,对你来说不够重要。”

当然啦。

酒井大叔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拍着肚皮说了后半句,减肥期刊上说有些人天生一焦虑就会发胖,这是科学,所以老婆不能怪他。

“但是你必须给自己画下一条界限来,没准备好和准备好的界限,不成熟与成熟的界限,能够参加画展和不能够参加画展的界限。当你觉得画面的构图已经定型,画法已经值得住推敲的时候,你必须要在心底对自己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无尽的练习并非只有好处。反复绘画同一幅作品,固然能让你对笔法构图极尽熟练,然而,也会让机械化的肌肉记忆代替你的思考。逐渐没有绘画时的期待和创造世界的新奇感。”

“当你的画法已经越过成熟的界限的时候,反反复复的不断练习就不再是必要的了,你需要让自己松驰下来,甚至抽离于绘画之外,开始等待。”

“等待?”顾为经念着这个词。

“对,等待,静静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