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好人坏人

或许主人家有一百种方法炮制他,转眼把他套在麻袋里沉黄浦江。

但无论是哪一种。

这都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太太想要见见曹神童的模样,这么小的事情都办不好,才是他的无能。

听着耳边那些往日里从来都不太看的起的下等人让他难堪的叫喊声,那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涛涛的黄浦江潮水。

管家在心中翻起滔天怒火的同时——

其实,突然也开始有了几分害怕。

无论是洋人活的有多么威风。

他们完全不怕本地官僚,不怕那些酒宴上围绕着他们吃饭的富商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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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本地成百上千名普普通通的质朴老百姓,肩并肩的站在一起,对他们呐喊的时候。

不管身后的那辆劳斯莱斯多么昂贵,又代表了何等的权柄,都无法提供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老实讲。

慌的不仅仅是英国管家。

另一边,曹轩小朋友此刻也是有点慌的。

他坐在那里咬笔杆,沉稳的仿佛四周逐渐形成的暴雨疾风不屑一顾的样子,并不是他胸用惊雷而面如平湖,小小年纪就按太史公说的可拜上将军了。

而是他已经吓坏了。

师兄们就说他有点闷,不爱哭,不爱笑,一点也不好玩。

天然呆式的扑克脸就这点好处。

他心里慌的紧的时候不会像其他小朋友那样哇哇大哭,而是直接僵在那里,进退不得,宛如是一尊木雕泥塑。

小孩子心中没有考虑那么多有的没的,也未必就有大人那么复杂的家国情怀。

他不愿意去,单纯的只是不喜欢这些人。

不搭腔则是因为曹轩小时候在小和尚堆长大的,不太善于言辞。

过去那些日子里的人情应答,多是老师替他应承的。

曹轩不知道应该怎样妥帖的拒绝对方,就在那里一个人修闭口禅,不说话,权当没听见。

以前碰上回答不出的问题,或者这些天遇上那些烦人的客人。

他都是这么做的。

他对师兄们玩这招的时候,师兄会摸摸他的脑袋。

对徐申如老爷子玩这招的时候,老爷子递过来一个梨子给他吃。

对那些客人玩这招的时候,对方觉得没趣,就会自觉的走开。

大家都不会和一个小娃娃计较。

谁知这次,眼瞅的就要玩大了。

听着四周巡警的怒骂,众人的呐喊,曹轩都要吓傻了。

小牙咬的柳枝炭笔咯吱咯吱直响。

就在洋人管家终于下定决心,对着等待他指示的亚伯探长吩咐,要给四周手无寸铁闹事群众一点点颜色瞧瞧。

南京路的路口,随时都将演变成一场流血事件的时候。

也就在未来赞誉满京化的爱国艺术家曹轩曹大师,即将终于要绷不住的“哇”的一声哭出来的档口。

“鄙徒的拙作,上不得台面的。听说女勋爵是有名的大收藏家,珍藏着藏品无一不是海内精品。劣徒就不去献丑了。”

青灰色对襟长衫的老先生从身后的新安百货大楼里走了出来。

他轻轻用拐杖敲了两下地面的青砖,笑眯眯的说道。

老人家年纪大了,讲话的声音其实很轻。

但神奇的是。

随着他一出现,四周的喧哗声忽然就消失了。

人群和巡捕们都不动了,几百个人站在黄浦江入海口远远的吹拂而来的海风中,几百双眼睛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一个人,听着这位画坛大宗师说话的声音。

看到那个人影的片刻,曹轩忽然就不慌了。

后来,在老师去世的很多年后。

曹轩也开始收弟子。

他所最喜欢的那位开山大弟子死于船难,消息传回家中的时候。

据煮饭的阿姨说,曹轩没有上演老泪纵横、闷头痛哭的戏码。

他只是颓然的靠在椅子上,用颤抖的手指指着老天,骂了一些很难听,很不符合他文艺巨擘身份的话。

曹轩一辈子从来都是一个极为护短的老师。

无论对哪一个徒弟,都是。

纵使夺走他的弟子的是天灾人祸,曹轩也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指着黑压压的云层骂上两句。

那么无力,又那么决绝。

在曹轩心中,所谓老师就是应该在关键时保护弟子,替弟子擦屁股的。

因为他小时候,老师就是这么对他的。

因为无论他闯了多么大的祸,只要那个穿着长褂子的身影出现。

他就知道自己没事了。

很单纯,很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