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开,”风梢说,嗓音陌生得不像是自己口中发出的。他从沙发上起身,借助翅膀飞到门前,将一只蹄子搭在门把手上,花了好几秒来稳住心态,试图安抚自己绷得紧紧的神经。接着,他拉开了门,径直向前望去。
他本期望能看到一张小马的脸,但是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白色的项圈和一条皇家紫的领带。
“那么,我猜你就是冬梢了。”
冬梢的眼睛向上望去,同时往后退了一步,还将脖子向上弯成一个不舒服的角度。站在他门廊上的这位雌驹有着跟公主一样的身高,跟午夜的星空一样黑的皮毛。除了项圈和领带外,她脸上还架着一对方形眼镜,扎成圆髻的鬃毛盘在她脑后。第一眼看过去,他还以为是“图书管理员公主”大驾光临了。
小主,
而“公主”这一称谓似乎也贴切。冬梢的目光扫过她的后半身,他看见她同样还有着独角和翅膀。这是一位天角兽,小马国六位天角中的一位。无需多言,冬梢已经清楚了他面前这位女士的身份。
“是-是的。”冬梢终于想起自己还没有回答面前雌驹的问题。
“闪闪专员,隶属MBI。我相信你已经等候我多时了。”
“是-是的。”他重复道,证实了自己对眼前这雌驹的身份的猜测,迅速站到一旁让出道来。身材高大的雌驹必须得低头才能踏入他们家的门槛,进屋之后,她直立起来时独角几乎都要顶到他们家的房顶了。但是她很小心地规避了阻碍,仿佛进出这些只为正常体型小马设计的设施对她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
冬梢察觉自己的妻子也走了上来,夫妻俩一同注视眼前这匹高大得可怕的小马。“闪闪...她是不是说了闪闪?”绿藤悄声问道,“她该不会是...”
“还能是谁?小马国一共才多少位天角兽?”冬梢压低声音说。他们的目光一刻不离他们眼前站着的这位天角兽。聂克丝·闪闪,梦魇之月的重生之身,现在就站在他们的房子里。他们也曾经在报纸上见过这位现任统治者之女,只不过她没有选择辅佐她母亲执政的道路,而是去了MBI任职。冬梢可从没想过有一天能见到本尊出现在自己家中。
聂克丝关上了她身后的门并从取下了挂在身上的鞍包。冬梢使劲咽下一口唾沫,有些迟疑地问道。“我们能为您提供什么帮助吗?”
“感谢好意,但还是免了。”聂克丝答道。她的眼睛扫视了整间房子一圈,最后停留在了春步身上,后者也在看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猜这位就是令爱。”
“没,没错。”
说到这,聂克丝卸下了自己严谨而专业的工作态度。她慢慢地弯曲四肢,让身体贴上了地面。她长脖子的优势依然能使她与冬梢和绿藤对视。接着她继续放低自己的姿态,直到眼睛与春步完全处于同一水平线上。
“你好呀,春步。我的名字是聂克丝。”
“你好高。”春步说。冬梢为自己女儿在外人面前说出这么无礼的话而感到一丝难为情,不过这也怪不得她。他们正处于一个相当怪诞的场景之下。
“哦,是吗?我猜也是,不过你不需要害怕我。嘿,看起来你玩的很开心嘛,你在做什么呢?”
“茶杯公主正在管理她的王国,而我在帮她的忙!”春步骄傲地抱起她的玩偶们向她展示。春步继承了她母亲的基因,和她母亲一样是一只陆马。
“是呢...她的子民似乎也很开心呢,茶杯女士的王国真棒。”聂克丝亮起独角,她的鞍包掀起了一侧帆布。她从鞍包里取出了另一只布偶。这只玩偶看起来比茶杯女士旧得多,看起来也被使用过很长一段时间了。它身上打满了补丁,灰色的布料皱巴巴的,随着时间已经褪色大半。“那么茶杯公主愿意接待这位来自另一个国家的外交大使,聪明裤女士吗?”
“当然!”春步把布偶捧到自己的耳边,好像真的在认真听她讲话,时不时还点点头。在一边的冬梢是越看越不安,他感觉自己迷失在了一个荒诞的梦里。一位天角兽,在他家的客厅里,陪着他的女儿玩布娃娃过家家?他是什么时候撞到头了吗?
“其实呢,茶杯公主并不喜欢聪明裤女士。”春步终于开口说道,将茶杯女士搂在胸前。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一直以为大家都喜欢和聪明裤做朋友呢,”聂克丝低头看着小裤衩说,然后抬起头看回春步身上,“茶杯公主有说为什么她不喜欢聪明裤吗?”
“茶杯公主不喜欢她,因为她说‘她是个骗子。’。”
“也许你只需要跟聪明裤做做游戏,多了解一下小裤衩,这样你就知道聪明裤是一个多好的朋友了。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换?我能认识认识茶杯女士吗?”
“不!”
冬梢像吃到了酸柠檬一样龇起了牙,春步的反应比他预料的强烈得多。聂克丝只是随口问了问,但是春步却表现得像是自己的玩具马上要被抢走似的。这一反差简直毫无道理。“春步,那不是——”
聂克丝打断了他。“没关系的,”她伸出一侧的翅膀拦下了正打算上前的他,然后举起聪明裤,让她的嘴凑向她的耳朵,听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然后重新将她放回地上。“我亲爱的茶杯公主,我必须要为我刚才可能略微有些冒犯的行为而道歉,但是我长途跋涉至此地只为了守护您的健康。我听闻了不少糟糕的传言,说您染上了一种很严重的疾病。”
聂克丝捏着嗓子,用一种滑稽的声音说道,同时用魔法让聪明裤像小马一样立起来,向着春步走去。冬梢又怀疑自己在做梦了。这一幕简直离谱得没法说了。
“不,她才没病!”春步喊道,她的嗓门又大了一圈。她气得浑身发抖,冬梢知道自己的女儿距离歇斯底里只差轻轻的最后一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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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步公主,我知道您十分地关心茶杯公主,一直都是她最好的助手。但是我必须道出我的担忧。”聂克丝继续借着聪明裤的声音说道,让聪明裤继续模仿小马的动作。“我这位朋友是一名精明的玩具医生,她只是想为你们提供帮助。”
“不——!!!”春步使劲全身力气,大声尖叫起来。冬梢面露难色,正打算上前阻止自己女儿继续胡闹。但是聂克丝再一次用翅膀拦下了他,哪怕春步依然在叫个不停。随着尖叫的持续进行,冬梢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微弱的,玻璃碎裂的声音,只是不知道那是从哪传来的。
最终,春步耗光了肺里所有的气体,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吸气,她的两只蹄子死死地抱住了布偶。聂克丝小心地飘起聪明裤,将它放回鞍包里,然后用魔法捏起眼镜一侧的镜臂,把眼镜从脸上摘了下来。
两侧镜片从边缘各自延伸出一片蜘蛛网状的裂痕。冬梢不由得怀疑这是自己女儿刚才那一通尖叫的杰作。他知道某些剧院的高音女歌手的声音可以震碎玻璃,但是也需要吟唱一个高音音符足够长的时间才能办到。他女儿的尖叫声没理由能高到那种程度。
“我已经因为这个损失了不少的好眼镜了。”聂克丝一边说,一边用摘下眼镜的眼睛看向夫妻俩。冬梢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雌驹当初穿过他们家门时的那双圆润的眼瞳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锐利的竖瞳。“哪里有能让我处理掉这东西的地方吗?”
冬梢当机的大脑运行了好一会儿才回归现实,他勉强对上那双颇具穿透力的双眸,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当-当然,那边有个垃圾桶。”
聂克丝甚至都没有从她趴着的位置站起来。她用魔法引导碎掉的眼镜穿过过道,将它投入了垃圾桶中,然后把注意力放回春步身上。“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实体(Entity)的链接点依然附在这个娃娃上面。”
冬梢跟绿藤交换了个眼神,发现对方眼里都是一样的困惑。绿藤看着聂克丝问道:“实体?您在说什么呢?”
聂克丝重新站立起来,巍峨的身形再一次向着房间里每一只小马投下阴影。“我过会儿再解释。至于现在,我相信现在已经到了春步上床睡觉的时间了,绿藤女士。”
“茶杯女士觉得她说得对,她不想呆在你和你那讨厌的聪明裤旁边。”春步恶狠狠地说道。她躲在冬梢的身后,蹄子缠着他的一条腿。冬梢本能地试图安抚自己的女儿。他将一只蹄子搭在她的肩膀上,马上感受到了女儿身上的紧张感。她不是害怕,也没有在发抖。她蜷缩着身体,精神高度紧张,跟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一样的进攻姿态。
“那...那好吧,我们...我们上床去,亲爱的。”冬梢和绿藤领着春步走上楼梯,后面紧紧地跟着聂克丝。冬梢感觉心里毛毛的,但是指责的话也没法说出口。他把春步捂进被窝里,绿藤则去了浴室取水,然后是道晚安和睡前吻,都跟往常一样。只是这一切都被半隐在门廊阴影里的聂克丝密切注视着,不免得十分尴尬。
很快,只差熄灯和关门的两步,他们就可以离开了。就在这时,聂克丝伸出翅膀,用翼尖在冬梢肩膀上点了一点,示意他和绿藤跟她到走廊中间来,哪怕此时的春步已经闭上了眼睛,在床上躺好了。
“不要让她离开房间。”冬梢眨眨眼,看了一眼绿藤,又看了一眼春步,最后看向聂克丝,脑子试图理解她刚说的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什么?”
聂克丝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语,这次语气里充满了身为一位MBI专员所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我即将对您的女儿进行治疗。我可以帮助她,但是你们必须一步都不能让她离开她的房间,直到我批准为止。你们必须向我承诺。”
“但是你打算——?”
“我需要答复。”
冬梢紧张地后退了一步,恐惧在他腹部的深处搅动着。只是...他看了一眼他的妻子,又看了一眼聂克丝。虽然他的声音是颤抖的,但他仍然点了点头。“我-我们保证。”
聂克丝满意地点点头,她的独角随之亮起。接下来的几秒钟内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几乎令冬梢的大脑当场当机了:聂克丝的魔力之触迅猛挥出,延伸进春步的房间里,抓起了茶杯女士,然后将其带离了房间。差不多在意识到茶杯女士被夺走的那一刻,春步也被惊醒了。小雌驹床上坐起来,大声惊叫。她在柔软的床垫上扑腾着起身,试图夺回被夺走的布偶。但是聂克丝抢先一步抓住门把手,使劲地关上了房间门。
“不要让她离开房间。”聂克丝重复道,同时用魔法将绿藤这只敦实的陆马雌驹挪到门前,抓起她的蹄子按在门把手上。冬梢的女儿使劲拍打着门板,不停划拉门把手的动静已经从门的一侧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但是门俨然不动,聂克丝的魔法没有让她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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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绿藤试图提出异议,但是聂克丝已经转身准备朝着楼下走了。
“不要让她离开房间!”聂克丝留下这句话后便从他们的视线内消失了,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夫妻俩,绿藤正借助自己的体重和力量将门把手抵住。他们的女儿从门的另一侧对着门大喊大叫,不停地捶打门板。毫无疑问是一次彻彻底底的撒泼。
“她打算干什么!?”绿藤已经被这事态彻底弄糊涂了。
冬梢看了一眼往下的台阶,再看了一眼他的妻子。他能看出来,绿藤正在尝试并且已经开始理解现状了,而实话实说,他也是同样的状态。聂克丝,是不是刚刚抢走了他们女儿的玩具?“我...我去...我去问问她,你...你就保持那样,别让她出来。”
“你打算跟她站一道?”
“她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理由,给我一点时间问清楚。”说完,冬梢张开翅膀飞下楼梯。在他们交谈的那短短几分钟内,聂克丝已经将客厅的家具和地毯推到一角,清理出了一大片空地,现在她正用粉笔在硬木地板上涂画。冬梢落在地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她——一只天角兽,糟蹋他家的地板!
“你有问题吗,冬梢先生?”聂克丝没有停下手上的活计,但依然知晓了他的出现。粉笔画出了一大片充斥着几何形状和符号的区域,而处在这片区域中心的正是那只布娃娃。
更确切的说,布娃娃们。茶杯女士正以一个标准的锁喉姿势被聂克丝的布娃娃聪明裤牢牢控制住。布娃娃们一动不动,仿佛就是被摆成那样子的,但同时冬梢又无法理解这些棉花填充的布偶怎么能维持住那样一个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