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漏声穿透雨幕时,陆昭白正在给新烧的影青瓷枕勾画梦境。羊毫笔尖悬在釉面三寸处,青金石研磨的颜料在雨气里洇出雾状的蓝。工坊梁柱突然发出细碎爆响,那些嵌在木纹里的旧瓷片感应到什么般震颤起来,惊得案头鎏金香兽吐出的一缕沉香都散了形状。

"陆大人,圣上急召。"传令宦官的声音裹着潮湿的夜气撞进门扉,金漆竹符在灯笼下泛着幽光。侍奉在侧的阿蘅手一抖,正在整理的冰裂纹瓷片哗啦倾在青砖地上——其中一片正巧裂成半枚残月,边缘泛着不祥的血沁色。

陆昭白将笔搁在越窑青瓷笔山上,袖口露出的腕骨比案头的定窑白瓷更冷三分。他望着满地狼藉轻笑:"碎得好,省了开片工序。"抬手时腕间缠着的素纱随风扬起,露出内侧蜿蜒如瓷裂的旧疤。

宫灯在雨中游成赤红的蛇,陆昭白的青绸官靴踏过水洼,溅起的泥点染污了衣摆内绣的缠枝莲纹。阿蘅捧着鎏金提盒跟在半步之后,盒中瓷片随步摇晃出细响,像是某只青鸟被碾碎的喉骨。

"大人该换那件孔雀翎大氅的。"小侍女盯着他肩头被雨浸透的暗纹,声音轻得像在触碰一件出土的秘色瓷,"尚宫局那些娘娘的眼睛..."

"她们该看的是这个。"陆昭白屈指轻叩提盒,指节与金漆相击发出清越声响。转过朱雀廊的瞬间,夜风掀起他腰间缀着的青玉禁步,露出底下半块焦黑的陶符,那上面模糊的火焰纹正渗出血珠般的潮气。

紫宸殿的龙涎香浓得呛人,陆昭白跪在织金毯上行礼时,瞥见御案上的青鸾衔月瓶碎成十七片。最大的残片上还粘着干涸的血迹,在烛火下凝成褐色的星图。掌印太监陈璎端着金丝楠木盘近前,盘中银刀压着张洒金笺——是户部侍郎昨日呈的《均窑赋》。

"陆卿可知此瓶碎于何时?"皇帝的声音从十二旒玉藻后传来,冕服上的黼纹在夜明珠下明明灭灭。殿角铜漏突然发出空洞的回响,子正三刻的雨水顺着琉璃瓦倒灌进陆昭白后颈。

他伸手触碰瓷片的瞬间,工坊梁柱间的旧瓷突然同时发出蜂鸣。无数画面顺着釉面裂纹涌入眼底:三个月后的冬至夜宴,同样的青鸾瓶从梁上坠落,锋利的瓷片割开皇帝的咽喉。混乱中有人腕间火焰胎记一闪而过,那赤色印记与他师父左腕的一模一样。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官服内衬,陆昭白垂首咽下喉间翻涌的血气。再抬眼时,御案上的烛火在他眸中碎成点点金斑,像极了师父葬身火海那晚,钧天台冲天烈焰里纷飞的灰烬。

"回陛下,当是寅时三刻。"他听见自己声音平稳如常,指尖却将那片带血的青瓷攥进掌心。陈璎的蟒纹靴尖不知何时抵住他膝侧,檀木盘沿垂下的杏黄流苏拂过手背,痒得像是毒蛛垂丝。

皇帝的笑声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而落。陆昭白望着滚到脚边的玉镇纸,那上面雕着的狻猊正对他龇出獠牙。忽有凉意贴上喉间,陈璎捧着的茶盏里浮着孔雀尾翎般的翠芽,盏底却沉着未化的霜色粉末——是孔雀胆遇热凝出的冰花。

暴雨猝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