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设宴应该是在正厅或者花厅,若是风雅一些,舫厅和水阁也是可以的,可这里再往前就是驿馆的偏院了。
这驿馆的偏院虽是偏院,但也算驿馆中景致绝佳的一处,只因这偏院外便是维扬县的一处自然湖泊名曰月池,驿馆引了月池之水入馆内,这偏院便是引水入园之所,故而有叠石小品三五,有小池一方、小亭一个,植芭蕉修竹,为园中清幽所。偏院中有一面水轩,一间厢房,哀帝信道,原是冥想静修之所,后来翻修时杨菀之曾发现此处有一暗道,但上报赵学明之后也无后续。毕竟驿馆平日闲置,就算有贵人来,也当在那修缮精美的正院。偏院这里因着当时户曹哭天抢地地喊没有钱,终于叫周、闻二县官歇了劳民伤财的心思,只是令杨菀之、王逢几人检查了一下偏院的木构有无损毁,重新刷了木蜡油、换了干净窗纸,就算了事。
“殿下喜静,喜水,因此觉得这偏院雅致异常,故而在这里设宴招待二位。”长宿对杨菀之客气道。
“原来如此。”杨菀之点了点头,心道,说是招待二位,想必今日只有她与钿奴在,太子定是觉察到平儿身份了,今日屏退外人,还特意选一清幽地,看来是有意认亲。
只是……此时在她身边的并非平儿本人。
杨菀之打定主意,一会儿若是太子问起来,就权当自己从不知晓妹妹的身份,认与不认就叫太子自己定夺。说起来她心里是有些打鼓的,若是被识破钿奴是易容的,该如何?若是钿奴临阵反悔该如何?她知道平儿和她背后那人是拿了钿奴的弟弟要挟,可……
且不说她从良心上有些过不去,这钿奴也不过十二三岁……
杨菀之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竺师师此人,杨菀之没见过,但从解决王逢失踪案时她在背后做的那些动作来看,这人虽然妄为,却也心细,否则怎么会让太子都查不出来她在背后默默助推?这样一个人能大胆地让钿奴假扮平儿,会不会是因为她笃定了钿奴不会出卖她们……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说明钿奴实际上是她的人!
好像有一些纷乱的线在杨菀之的脑海中被梳理开。突然出现的长相与妹妹有五分相似的孤女、无父无母、兄长在外、卖身救弟,妹妹突然心念一动出手买下一个“替身”……她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多巧合。杨菀之不知道平儿是不是对她撒谎了:这个女孩并不是她救下的,而是竺师师一开始就塞给她的?若非如此的话,竺师师该怎么样让平儿产生“需要一个替身”这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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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里的线重新乱作一团。杨菀之并不是笨蛋,只是乐于将更多的脑力和精力放在冬工一事上,如今越想,越觉得其中古怪。但她的视角太过片面,如管中窥豹,或一叶障目。
但眼下她需要顾及的只是这场“鸿门宴”,如果钿奴真的是竺小姐的人,她们应当会保证促成认亲这件事。如若不然,再想办法。
胡思乱想之间,长宿引着二人进了面水轩。
辛温泰已经在面水轩中等着了。
面水轩中,摆着一张檀木六葵几,隔边置黄杨木双鲤绣面方凳。辛温泰坐北朝南,在上首位置,长宿将姊妹二人送到后就退出了面水轩中,辛温泰点头示意:“杨大小姐、二小姐,请坐。”
辛温泰今日穿一身淡紫色素纱道袍,流瀑一般的乌发只用一根紫色丝带在脑后低低一束,如脂玉般的面容上血色丰盈,可谓面若桃李,垂眸间真有股天仙下凡的意味。杨菀之确实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男子,一时间有些愣神。
辛温泰问道:“你我同席可是有不便?”
“没有不便。”杨菀之回神,将东侧的座椅让给了钿奴,自己坐在了西侧的位置。
“没有便好。本宫听闻南地远不如大兴开放,许多地方还谨守着男女七岁不同席之旧俗,幸而维扬县没有,否则倒是因此和杨大小姐生分了。”辛温泰笑着说,眸光从钿奴身上淡淡划过,“不过说来也有趣,在大兴还有个规矩,宴席之上,主家的左边往往是贵客之座,右边是陪客之座。”
杨菀之心里一惊。
太子殿下的试探,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