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周朝正值皇位更替之时,也是朝中权力洗牌之时。如今朝中正是三足鼎立之势,分为竺、李、窦三派。
竺派的领袖乃是当今的天官大冢宰竺自珍,此人出身兰陵竺氏,其祖父在前朝便官拜一品,享太庙之荣,而他能在动荡的长生十二年间稳坐钓鱼台,从小冢宰上大夫一路爬上大冢宰之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力与心机毋须赘述。而他的拥趸便是诸位氏族勋贵。女皇欲废制举兴科举,却因忌惮氏族而终究留了制举道路,由此可见其势力顽固。竺自珍迂腐,终究还有真才实学,否则也不能胜任冢宰之务。只是,因制举为官之人就未必都有才德。广陵郡的郑郡守、维扬县的周县令,都是制举为官。这些人在地方做蛀虫,为祸一方,在朝廷也善做搅屎棍,为李、窦两派所不齿。
李派的领袖名叫李承牡,属夏官,为大司马,官拜镇国侯。此人出身寒门,早年在西北军中,是辛兆的上司,据传对辛兆有救命之恩。后来在长生十二年的宫变中又有从龙之功,算是辛兆的心腹了。也是因此,李派算是新皇登基后刚刚兴起的势力。此人为武官领袖,也算寒门表率,武功谋略俱佳,受到诸多寒门追捧。只是大男子主义颇重,素瞧不起朝中女官。他力主将女官赶回后宫,因此竟然获得了很多春官的支持(那些春官最讲所谓“礼义廉耻”,即便是女皇也为他们头痛,女皇在时有铁血手腕施压,女皇驾崩之后原本就不喜女主天下的春官势力又死灰复燃了),夏官中和他站队之人倒是秋色平分,究其原因是有夏官小司马月槐岚。
月槐岚此人乃前朝大长公主的孙女,若算起辈分,比辛兆还长一辈。前朝大长公主便因行兵打仗立下赫赫战功,月槐岚受祖母熏陶,五岁便习骑射。李承牡掌管西北军,月槐岚则是西南军的统帅。西南崇山叠嶂,地势险恶,比起西北与突厥人那种正面的交锋,西南巫族更爱放暗箭,在月槐岚之前已经有三位统帅命丧黄泉。但月槐岚智谋过人,仅仅三年就让巫族俯首称臣。而她的丈夫是她手下的副将,也是长生年间的武状元,夫妻二人在夏官中亦有不少拥护者。他们则都是窦派之人。
窦派的领袖是太傅窦章。窦派成分复杂,有寒门,有勋贵,亦有不少女官,但究其根源,他们都受恩于女皇,也是天下同学同官的坚定拥趸。窦章作为太傅掌管天下学府,是个不可多得的圣人,坚信“有教无类”之说,在朝中是较为激进的改革派。玉壶先生自然也是窦派之人,她与月槐岚品阶相同,政治立场也相同,因此被称为“文武双姝”。
只是比起月槐岚,玉壶先生就没有那么好的出身。她出身一个寻常官员之家,父亲公孙恭也是寒门学子,却因失言被佞臣诬告,罪及亲眷,十三岁的她被没入掖庭,一度沦为教坊司官妓。因其才情容色俱佳,冰娘的名号逐渐响亮,许多达官显贵都是她的恩客。长生六年公孙恭言案平反,但世人似乎都忘记了公孙恭的嫡女还在教坊司受难。可公孙冰绝非善类,她自幼习诗书,在教坊司十年又尝尽人情冷暖,穿行于达官显贵之中的她知道了不少秘辛。那日点她的恩客正是竺自珍,谁也不知道公孙冰同竺自珍说了什么,当晚竺自珍黑着脸出了教坊司,次日便上书女皇将公孙冰从教坊司保了出来。竺自珍本想将公孙冰纳入房中,然后杀之后快,谁料公孙冰早与窦章当时的得意门生胡留生意合情投,胡留生的三书六礼压着女皇赦令的尾巴抬到教坊司前,公孙冰前脚出了教坊司的门,后脚就入了胡留生的宅子。
胡留生是秋官,时任小司寇上大夫,也是寒门出身,官职不及竺自珍大,但却是女皇钦点的状元郎,倍受女皇喜爱,又有窦章这个师父在后撑腰,竺自珍一时竟动不得他。胡留生以正妻之礼娶了公孙冰,也无妾室,还亲自指点公孙冰下场科考,公孙冰因此成了女皇当朝时第一位女探花。在窦章和胡留生的扶持下,公孙冰仕途顺畅,且倍受女皇青睐,叫竺自珍恨之入骨。竺自珍和一些畏惧公孙冰的人四处散播冰娘的过往,而窦章则将公孙冰请入太学为学子传道,有尊敬她的学子尊她为“玉壶先生”,公孙冰从此以玉壶先生闻名。那时竺、窦二派尚在萌芽,但梁子已经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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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长生十年,已经是大冢宰的竺自珍将胡留生调任为冬官,职务左司空。正值京畿道洪灾,左司空势必要在洪灾第一线。胡留生入朝以来一直为秋官,并不长百工之事,却也亲力亲为,谁料竟活活累死在任上。窦章痛失爱徒,也因此和竺自珍撕破了脸。不过当时夺嫡之事如火如荼,竺派勋贵多为明哲保身之人,窦派当时还有大部分未跟随李派的寒门,也无力站队,因此二派的党争竟然奇异地维持了和平。
只是自那以后,玉壶先生便广罗面首,多为商人之子或江湖异士,为窦派所用。
如今柳梓唐以弟子的身份拜入玉壶先生的名下,玉壶先生除却让他学文之外,还安排了个人称“杏花剑”的江湖人带他习武。柳梓唐虽起步晚了,根骨平平,但人很刻苦,学了两个月,也算摸到了些门道。
柳梓唐心知自己入了玉壶先生的门下,日后就是窦派的人。但他其实心中还有疑虑,毕竟他所知的三派之争,都是从玉壶先生这儿听闻来的。若说窦派身上就全无腌臜之事,他也不信。因此,拜见窦太傅之事被他一再拖延。但玉壶先生也不着急,就让他自己慢慢想明白。
“前日来我这里的太合郡主,你觉着如何?”玉壶先生忽然开口问道。
“学生没注意。”柳梓唐恭顺答道。
“不日便是乞巧节,她想邀你一道出门。”
“学生已有婚约在身。”柳梓唐愣道。
“师父见过的男人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的底细。”玉壶先生笑道,“若是没感情,就趁着未过门快刀斩乱麻,免得日后拉拉扯扯,叫她也不快你也不快。良禽择木而栖,都躲到大兴来了,那就做个无情郎,又有何不可?师父给你铺的路都是最好的路,你只要点个头,没有什么是师父解决不了的。”
“……学生……还有其他顾虑。”柳梓唐垂眸,想起的却是杨菀之的面容。
玉壶先生摆了摆手:“那便罢了,我还有些公务,你来为我磨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