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八前,正是塬上气候多变,乍暖还寒的时候。偶尔赶上倒春寒,前一天风和日丽,到了晚些时候,阴云密布,狂风漫卷着尘土,带着呜呜的鸣叫声,从远处的山头铺天盖地的袭来,灰尘和杂草被卷在空中盘旋打转,地面上一股股的小旋风翻着跟头消失在墙角和田埂边。刚抽出鹅黄新绿的树木扭曲身形摇曳着枝干;勾施了化肥的麦苗已经返青,绿油油的铺盖在地面上;浅草也刚刚探出头,被掩埋在干枯的杂草丛里,此番景象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韩愈的诗句“草色遥看近却无”。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的土腥味儿,整个塬上灰蒙蒙一片。勤快的人顶着风背着背篓在路上捡拾干树枝,拿回去倒在柴草堆里,烧火填炕都是极好的。王家奶奶盘着腿坐在窗户前,手习惯性的塞进腿裆里取暖,看着窗外风带着哨声在院子里打转,墙角立着的扫帚“啪”一声被吹倒在地,吹来的柴草一堆一道的积在墙角,院子里一片狼藉不堪。她自言自语的说:“年年春上这个风把我能憎恶死,吹的昏天暗地的。看着窗户关的紧紧的,哪里吹进来的土,刚拾掇干净的桌子窗台上又像铺了一层子灰尘。嗯哼……这么大的风集上怕都没几个人,吹得能立住脚跟吗?没有人了拉回来下一集天晴了再去卖嘛,光娃世道的站在集上冻死了。唉!光说而更日子好过了,两口子吃的苦受的罪自己知道。‘二八月的天,妖婆娘的脸’,说变就变么,咋不等着卖菜的回来了吹去。春上这个倒春寒到底能把人泼烦死……呜!”王家奶奶倒吸了一口气,接连着哀叹了几声,起身下炕勾好鞋,拿着搁置在棺材上的鸡毛掸子又开始轻触桌子上的灰尘,一边嘴里小声的嘀咕着。王家奶奶干净利落了一辈子,看见哪里没收拾干净,不由得她自己要拾掇一下心里才安稳。走到窗台边她顺手拉了一下电灯绳子,灯泡仍然没有反应。塬上的好多电线老化,刮大风的日子经常停电,少则一两天,多的时候要持续一周,有时候突然来了电,电压不够灯泡忽闪几下又停了。没有电对于农村人来说影响并不是很大,塬上大多数人家烧火做饭都用风箱,年年开春的时候把自家院落周围的树枝修剪一下,把砍伐的树枝码放整齐晒干了烧火。猫吖最爱烧干柴,省事又省心,只要不断的往里面填柴,轻拉几下风箱,锅底下的火就一直燃着不退,最主要还省电。停电最大的影响就是到了晚上黑灯瞎火,三个学生放学回来要点着煤油灯写作业。燕燕自从上了初中,回家来越发的忙碌,有时候写完作业都要到睡觉的时间了,也不再像以前,匆忙写完作业还有时间嬉闹玩耍。
昏暗的煤油灯下,燕燕三个围着八仙桌趴在上面写作业。风比中午的时候消停了一些,偶尔还能听到一阵“呜呜”的风声吹来,卷起没有夹好的门帘,敲打在门上。存生和猫吖在集上顶着冷风吹了一天,吃完饭猫吖就上炕休息了。她背靠着枕头坐在窗户边,凑近煤油灯翻看最近的账单,拿着计算机按压着算账。存生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低头交换着热敷眼睛。虽然现在开车他都带着眼镜,也难以阻挡四面八方吹来的冷气。不管别人怎么开玩笑,称菜的时候带着个眼镜自己觉得反而碍事。每到下午回家全身心的放松下来,就感觉眼睛干痒疼痛,拿热气蒸一会儿才会舒服些。
窑里一片昏暗,只有搁放煤油灯的周围有一片昏黄的亮光,窑顶上,燕燕三个的身体被影子折射成了三个大黑球。为了他们都能照的清楚点儿,煤油灯放置在一个麦乳精的铁桶上,按王家奶奶的道理,这叫“低灯高亮”。燕燕三个低头写着作业,细听笔尖在本子上划过的声音,像颜龙铁盒子里蚕吞噬桑叶的发出的沙沙声。他们一边写作业时不时的说几句闲话相互逗乐,王家奶奶坐在炕边看着他们三个,炕上的被子已经摊开了,天气阴冷,她已经早早的拉开被窝捂在了炕上。看见燕燕三个嬉笑玩闹,她赶紧催促起来:“你们三个悄悄写作业呢,几下子写完睡觉了,电灯熬油不说,我看小燕下巴顶在本子上写呢,念不下书看把眼睛糟蹋瞎了,长大以后还真的没人要了呢。燕燕,剪刀在炕席下面压着,来拿去把灯花剪一剪,忽闪忽闪的我看着眼睛都花了,你们晃眼睛的咋写呢!”王家奶奶说着顺手揭开席底取出了剪刀,颜龙挪开凳子迅速上前来接过了剪刀,他最喜欢剪灯花了,剪完灯花之后,火苗簇蔟的窜出来,有了均匀持续的灯火。颜龙把剪刀头搁置在火焰上烧一会儿,直到他觉得靠近火焰的那一块受热了,立马放进脸盆架上还有半盆水的洗脸盆里,一阵“呲啦啦”的声音发出,他转身得意地望着燕燕和小燕。王家奶奶立马变了脸色,厉声吼道:“颜龙,你娃皮痒痒的不行了,我看欠凑了,不好好写作业你拿个剪子胡翻弄啥呢!家里统共就那么一把剪子,你连火撩带水激的,把你大头弄坏了,我看以后想剪个指甲都没个啥剪了,你那个手闲的得个蝎子捉。给我拿来!”颜龙歪斜着脑袋笑嘻嘻的凑近炕头,把剪刀扔到了炕头上,生怕奶奶抄起旁边的苕帚疙瘩。王家奶奶边收起剪刀边说:“你说你长了那么大个脑瓜子,咋不知道往正道上想,像个大草包一样,一天尽弄些投机倒棒槌的歪门邪道。逃学、上课吹蜘蛛,好的学不下,坏的不教就会。唉……”,王家奶奶说完照就坐着看燕燕三个写作业,屁股下面洛热了,她便往边上挪移一下,一会儿掀起窗帘看看天黑的程度,一会儿瞅瞅写字台上搁放的钟表,她看不懂时钟,但是能根据外面的情况大概的估算时间。小燕和颜龙已经收好书包,在沙发上对着墙捏影子玩。颜龙双手交叉,分开下面的两指,墙面上便出现了一个大狗头,颜龙配着音,“汪汪汪汪”的朝着小燕手指变出来的大翅膀飞鸟叫着。小燕也不甘示弱,在墙上摆出四不像的一个影子,非得说成专门设计出来降狗的神兽,两个人都没了好声腔,相互操着不着边际的脏话对着影子吵起嘴架来。燕燕也没有心思写作业了,推开板凳凑上前加入其中调和,结果三个人谁也不服气谁。王家奶奶见势不妙,抡起身旁的苕帚打在炕边上,抬高了嗓门喊:“看你们三个像那狗脸亲家嘛,一阵阵好的劲大,一阵阵就变了嘴脸。燕燕你写完了收拾装好把煤油灯端过来放窗台上睡觉。最近外头黑的迟了,偏窑里灯都黑了,我估摸着可能都九点多了。小燕出去到门口把尿盆提进来睡觉。”燕燕转头看看钟表,还有十分钟就九点了。她不禁开始怀疑奶奶到底是真的估摸的准,还是压根儿她就会看表,怎么好几次她都能猜的八九不离十。她来不及多想,赶紧回到座位上照着书后面的答案完成了最后几题。王家奶奶把火柴放在煤油灯旁边,以备晚上三个起来尿时点灯,吹灭了煤油灯,窑里顿时一片漆黑。王家奶奶把灯泡绳子拽到跟前压到枕头底下,如果晚上半夜来了电,省的起身点灯。燕燕和小燕盖上被子就成了仇人,背靠着背睡,相互拽着被子的边角,小燕干脆用嘴巴咬着上边的边角,两腿膝盖紧紧的夹着被子,生怕燕燕突然一拉被子把自己的那一边拽过去。后半夜炕底的柴火燃尽了,燕燕经常把被子拽过去把自己包裹紧,小燕时常被半夜冻醒来。所以,小燕睡前就做好准备打好招呼,生怕半夜本来不大的被子被燕燕一个人拽走。王家奶奶把自己的被子尽量匀给颜龙,她一年四季都习惯把自己的上衣压在被子上,窝了窝被角给颜龙压实,打了个哈欠说:“颜龙你快睡,你本来瞌睡也就多。让两个女子唧唧喳喳去,把他那两个猴精,睡个觉都不安稳”。中午不睡觉,颜龙头挨着枕头就沉沉的睡着了。燕燕和小燕在被窝里像老鼠一样支支吾吾嬉闹半天,到最后实在困的招架不住了才睡觉。夜空清凉如水,半弯月牙儿挂在榆钱树叉上,风刮着院子里的吹下来的杂草簇蔟作响,存生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丝毫没有影响到旁边熟睡的猫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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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着周末太阳好的时候,锅底烧些热水,燕燕三个就开始一周的大扫除,洗头发换洗衣服,他们一直保留着这样的习惯。从小燕和颜龙到了三年级,他们都是自己洗头发,最后冲洗时相互帮忙舀一勺温水从头上面冲洗下去。燕燕和小燕自从学会了梳头,猫吖就给她们留长了头发,两边扎了两个马尾。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