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和宝玉站在花下,彼此心里明白对方的想法。黛玉就说:“你家三丫头可真是个机灵人。虽然让她管些事,可她一步也不多走。要是换了一般人,早就作威作福了。”宝玉说:“你不知道呢。你生病的时候,她做了好几件事。这园子也分给人管了,现在谁也不能随便掐一根草了。又取消了几件事,就拿我和凤姐姐做例子来约束别人。她心里可有数了,可不只是机灵而已。”黛玉说:“这样才好呢,咱们家里花费太大了。我虽然不管事,可平常闲下来的时候,也替你们算过,支出的比收入的多,现在要是不节省,以后肯定会入不敷出的。”宝玉笑着说:“不管以后怎么入不敷出,也少不了咱们两个人的。”黛玉听了,转身就往厅上找宝钗说笑去了。
宝玉正想走的时候,袭人走过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正好放着两杯新茶,就问:“她往哪儿去了?我看你们两个半天没喝茶了,特意倒了两杯来,她又走了。”宝玉说:“那不是她,你给她送去吧。”说着自己拿了一杯。袭人就把那杯茶送过去,正好宝钗和黛玉在一起,只有一杯茶,就说:“哪位渴了就先接过去,我再去倒。”宝钗笑着说:“我不渴,只要喝一口漱漱口就够了。”说着先拿起来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递给黛玉。袭人笑着说:“我再去倒。”黛玉笑着说:“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让我多喝茶,这半杯就够了,难为你想得周到。”说完,喝干了茶,把杯子放下。袭人又来接宝玉的杯子。宝玉就问:“这半天没见芳官了,她在哪里呢?”袭人四处看了看说:“刚才还在这里和几个人斗草呢,这会子不见了。”
宝玉听了,急忙回到房里,果然看见芳官脸朝里睡在床上。宝玉推她说:“快别睡觉了,咱们出去玩,一会儿就吃饭了。”芳官说:“你们喝酒不理我,让我闷了半天,我不来睡觉干吗。”宝玉拉她起来,笑着说:“咱们晚上在家里再喝,等会儿我让袭人姐姐带你到桌上吃饭,怎么样?”芳官说:“藕官和蕊官都不去,我一个人在那儿也不好。我也不习惯吃那种面条子,早上也没好好吃。刚才饿了,我已经告诉柳嫂子,先给我做一碗汤,盛半碗粳米饭送来,我就在这儿吃了就完事儿。要是晚上喝酒,不许让人管着我,我要喝个够才行。我以前在家里,能喝两三斤好惠泉酒呢。现在学了这个(唱戏),他们说怕坏嗓子,这几年都没闻到酒味儿了。今天我可得开戒了。”宝玉说:“这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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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呢,柳家的果然派人送了一个盒子来。小燕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还有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再加上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小燕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走去拿了小菜和碗筷子过来,盛了一碗饭。芳官却说:“油腻腻的,谁吃这些东西。”只把汤泡饭吃了一碗,拣了两块腌鹅就不吃了。宝玉闻着,倒觉得比平常的味道更好,就吃了一个卷酥,又让小燕也盛了半碗饭,泡汤吃了,觉得十分香甜可口。小燕和芳官都笑了。吃完后,小燕想把剩下的交回去。宝玉说:“你吃了吧,要是不够再要些来。”小燕说:“不用要了,这就够了。刚才麝月姐姐拿了两盘子点心给我们吃了,我再吃了这个,就不用再吃了。”说着,就站在桌边把剩下的都吃了,又留下两个卷酥,说:“这个留着给我妈吃。晚上要是喝酒,给我两碗酒喝就行了。”宝玉笑着说:“你也爱喝酒?那就等着晚上咱们痛痛快快喝一场。你袭人姐姐和晴雯姐姐酒量也不错,也想喝,只是平常不好意思。今天大家都开戒。还有一件事,我本来想着嘱咐你,结果给忘了,现在才想起来。以后芳官就全靠你照看了,她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提醒她,袭人照顾不过来这么多人。”小燕说:“我都知道,不用操心。不过五儿怎么办呢?”宝玉说:“你和柳家的说去,明天直接让她进来吧,等我告诉她们一声就行了。”芳官听了,笑着说:“这才是正经事呢。”小燕又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伺候洗手倒茶,自己把餐具收拾好,交给婆子,也洗了手,就去找柳家的了,这事儿就先不说了。
宝玉就出来了,仍然往红香圃去找众姐妹,芳官在后面拿着巾扇跟着。刚出了院门,就看见袭人、晴雯两个人手拉手回来。宝玉问:“你们做什么去了?”袭人道:“饭摆好了,等你吃饭呢。”宝玉就笑着把刚才吃饭的事儿告诉了她们两个。袭人笑着说:“我说你就是个馋猫,闻到香味就走不动道儿了。总是觉得别人锅里的饭香。虽然这样,你也该上去陪她们多少应个景儿。”晴雯用手指戳着芳官的额头说:“你就是个小妖精,怎么找个空儿就跑去吃饭了,你们俩是不是约好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儿。”袭人笑着说:“不过是碰巧遇到了,说约好那可没有的事。”晴雯说:“既然这样,要我们有什么用。明天我们都走了,让芳官一个人就够了。”袭人笑着说:“我们都走了行,你可走不得。”晴雯说:“只有我是第一个想走的,我又懒又笨,脾气又不好,又没什么用。”袭人笑着说:“要是那孔雀褂子再烧个窟窿,你走了谁能补呢?你可别跟我装模作样的,我让你做点事,你就横针不拈,竖线不动的。这又不是我的私事麻烦你,横竖都是他的事,你就什么都不肯做。怎么我就走了几天,你病得要死要活的,还一夜不顾命地给他做出来了,这又是为啥呢?你好歹说句话,别光在那儿傻笑着,这也不顶事啊。”大家一边说着,一边来到厅上。薛姨妈也已经在那儿了。大家依次坐下吃饭。宝玉只用茶泡了半碗饭,意思一下罢了。不一会儿吃完了,大家又喝着茶闲聊,随便说笑打趣。
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荳官等四五个人,在园子里玩了好一会儿,大家采了些花草兜着,坐在花草堆里斗草。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又一个说:“我有君子竹。”再一个说:“我有美人蕉。”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这个接着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个马上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荳官就说:“我有姐妹花。”众人都没词儿了,香菱就说:“我有夫妻蕙。”荳官说:“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夫妻蕙。”香菱解释道:“一箭开一朵花的是兰,一箭开好几朵花的是蕙。凡是蕙有两枝,上下都开花的是兄弟蕙,两枝并头开花的就是夫妻蕙。我这枝是并头开花的,怎么不是呢?”荳官没话说了,就起身笑着说:“照你这么说,如果这两枝一大一小,那就是老子儿子蕙了。要是两枝背对着开花的,那就是仇人蕙了。你男人走了大半年了,你想男人了?就把蕙也扯上夫妻,也不害臊!”香菱听了,脸一下子就红了,急忙要起身去拧她,笑骂着说:“我把你这个烂嘴的小蹄子!满嘴胡说八道的。看我起来不打死你这个小蹄子!”荳官见她要过来,哪能让她起来,就急忙连身子带胳膊把香菱压倒。回头笑着向蕊官等人求救:“你们快来,帮我拧她这张乱说话的嘴。”两个人就在草地上滚来滚去。众人拍手笑着说:“不得了了,那边有一洼子水,可惜要弄脏她的新裙子了。”荳官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旁边有一汪积水,香菱的半扇裙子都被沾湿了,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急忙挣脱了手就跑了。众人笑得停不下来,又怕香菱拿她们出气,也都哄笑着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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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菱起身低头一看,裙子上还滴滴答答地流着绿水呢。正恨得不停地骂着,正巧宝玉见她们斗草,也找了些花草来凑趣,忽然看到众人跑了,只剩下香菱一个人低着头摆弄裙子,就问:“怎么都散了?”香菱就说:“我有一枝夫妻蕙,她们不懂,还说我瞎编,就这么闹起来了,把我的新裙子也弄脏了。”宝玉笑着说:“你有夫妻蕙,我这儿正好有一枝并蒂菱。”嘴里说着,手里还真拿着一枝并蒂菱花,又把那枝夫妻蕙拿在手里。香菱说:“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的,你看看这裙子。”宝玉这才低头一看,哎呀一声,说:“怎么拖到泥里了呢?可惜这石榴红绫的料子最容易脏了。”香菱说:“这是前儿琴姑娘带来的。姑娘做了一条,我也做了一条,今天才第一次穿呢。”宝玉跺脚叹道:“要是在你们家,一天糟蹋一百件这种东西也不算什么。只是头一件呢,既然是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每人就这一条,她的还好好的,你的先弄脏了,这不是辜负了她的心意嘛。二则姨妈老人家嘴碎,就平时那样,我还经常听到她念叨你们不知道过日子,只知道糟蹋东西,不知道珍惜福气呢。这要是让姨妈看见了,又得唠叨个没完了。”香菱听了这话,却觉得正说到自己心坎上了,反而高兴起来,笑着说:“就是这个理儿。我虽然有几条新裙子,但都和这个不一样,要是有一样的,赶紧换了就好了。过后再说吧。”宝玉说:“你千万别乱动,就这么站着才好,不然连小衣、膝裤、鞋面都要弄脏了。我有个主意:袭人上月做了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她因为有孝在身,现在也不穿。干脆送给你换下来,怎么样?”香菱笑着摇头说:“不好,要是他们听到了可不好。”宝玉说:“这怕什么。等他们孝期过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