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到贾母处、王夫人处请安两次,免不了又要陪坐闲聊一会儿,园中的姐妹们那里也要找时间闲聊一会儿,所以白天不太闲,每晚灯下的女红要做到三更天才睡。
黛玉每年春分秋分之后,总会犯咳嗽病,今年秋天因为贾母高兴,多游玩了两次,不免劳累了身体,最近又咳嗽起来,感觉比往常更严重,所以总不出门,只在自己房中休养。
有时候闷了,又盼着姐妹们来说些闲话解闷,等到宝钗等人来看望她,说不上三五句话又觉得烦了。
大家都体谅她生病中,而且平时身体就娇弱,受不了一点委屈,所以她接待不周,礼数不周,也没人责怪。
这天宝钗来看她,说起了她的病情。
宝钗说:“这里常来的几位太医虽然都不错,但你吃他们的药总不见效,不如再请个更高明的人来看看,治好了不是更好?每年春夏之交都要闹一场,你又不是老人,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黛玉说:“没用的。我知道我这病是好不了的。别说病,就是平时我是什么样子,也就知道了。”
宝钗点点头说:“确实是这样。古人说‘食谷者生’,你平时吃的那些东西竟然不能滋养精神气血,也不是好事。”
黛玉叹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也不是人力可以强求的。今年感觉比往年更严重了。”
说话间,已经咳嗽了两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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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说:“昨天我看你的药方,人参肉桂好像太多了。虽说是益气补神,但也不宜太热。我觉得,首先应该平肝健胃,肝火一平,就不会克土,胃气没病,饮食就可以养人了。每天早上用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成粥,如果吃习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
黛玉叹道:“你平时待人,固然是极好的,但我是最敏感的人,总以为你心里有鬼。前些天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我真的很感激你。以前是我错了,直到现在才明白。仔细想想,我母亲去世得早,又没有兄弟姐妹,我今年十五岁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像你前些天那样教导我。难怪云丫头说你好呢,我以前听她夸你,还不高兴,昨天我亲身经历了,才知道。比如你要是说了那个,我肯定不会放过你,你却不介意,反而劝我那些话,可见我以前确实错了。如果不是前些天看出来,今天我这话也不会对你说。你刚才说让我吃燕窝粥,虽然燕窝不难得到,但我身体不好,每年犯这个病,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请大夫,熬药,人参肉桂,已经闹得天翻地覆,现在我又想出新花样来熬什么燕窝粥,老太太、太太、凤姐姐这三个人可能不会说什么,但那些下人们,难免会嫌我多事。你看这里的人,因为老太太多疼宝玉和凤丫头两个,他们还虎视眈眈,背地里说三道四的,何况是我呢?况且我又不是他们这里正经的主子,原本就是无依无靠投奔来的,他们已经够嫌我了。现在我还不知道进退,何必让他们咒我呢?”
宝钗笑着说:“这样说,我也和你一样。”
黛玉说:“你怎么比我?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田地,家里还有房有地。你不过是亲戚的情分,白住在这里,一切大小事情,又不花他们一分钱,想走就走。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都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些小人怎么会不多嫌我呢?”
宝钗笑着说:“将来也不过是多花一副嫁妆的钱,现在也不用担心这个。”
黛玉听了,不由得脸红了,笑着说:“人家刚把你当个正经人,把心里的烦恼告诉你,你却拿我开玩笑。”
宝钗笑着说:“虽然是开玩笑,但也是真话。你放心,我在这里一天,就陪你一天。你有什么委屈烦恼,只管告诉我,我能解决的,自然帮你解决一天。我虽然有个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只有个母亲比你稍微强一些。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你也是个明白人,何必作‘司马牛之叹’?你刚才说的也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明天回家和妈妈说了,可能我们家还有,给你送几两,每天让丫头们熬,又便宜,又不会引起轰动。”
黛玉忙笑着说:“东西是小事,难得的是你这么关心我。”
宝钗说:“这有什么值得说的!我只担心我在每个人面前照顾不周。就怕你烦了,我先走了。”
黛玉说:“晚上再来和我说说话。”
宝钗答应了就走了。
黛玉喝了几口稀粥,依旧靠在床上。
没想到天还没黑,天就变了,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秋雨绵绵,天气阴晴不定,天色渐渐暗下来,又阴沉又黑,加上雨滴打在竹梢上,更觉得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