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纹笑道:“提起瓶来,我又想起个笑话。我们宝二爷说孝心一动,也孝敬到二十分。那天看见园里桂花,折了两枝,本来自己要插瓶的,忽然想起来说,这是自己园里刚开的新鲜花,不敢自己先玩,巴巴的把那一对瓶拿下来,亲自灌水插好了,叫个人拿着,亲自送一瓶进老太太那儿,又进一瓶给太太。谁知他孝心一动,连跟的人都得了福了。正好那天是我拿去的。老太太见了这样,喜得不得了,见人就说:‘到底是宝玉孝顺我,连一枝花儿也想得到。别人还只抱怨我疼他。’你们知道,老太太平时不大和我说话的,有些不入她老人家的眼。那天竟叫人拿几百钱给我,说我可怜见的,生得单柔。这可是想不到的福气。几百钱是小事,难得这个脸面。到了太太那儿,太太正和二奶奶、赵姨奶奶、周姨奶奶好些人翻箱子,找太太当年年轻的颜色衣裳,不知给哪一个。一见了花,连衣裳也不找了,就看花儿。又有二奶奶在旁边凑趣儿,夸宝玉又是怎么孝顺,又是怎样知好歹,有的没的说了两车话。当着众人,太太也觉得有光,堵了众人的嘴。太太越发喜欢了,现成的衣裳就赏了我两件。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横竖也有,却不像这个彩头。
晴雯笑道:“呸!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
秋纹道:“凭他给谁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
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下的给我,也罢了。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把好的给他,剩下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软气。”
秋纹忙问:“给这屋里谁的?我因为前儿病了几天,家去了,不知是给谁的。好姐姐,你告诉我知道知道。”
晴雯道:“我告诉了你,难道你这会退还太太去不成?”
秋纹笑道:“胡说,我白听了喜欢喜欢。那怕给这屋里的狗剩下的,我只领太太的恩典,也不犯管别的事。”
众人听了都笑道:“骂的巧,可不是给了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了。”
袭人笑道:“你们这起烂了嘴的!得了空就拿我取笑打牙儿。一个个不知怎么死呢。”
秋纹笑道:“原来姐姐得了,我实在不知道。我陪个不是罢。”
袭人笑道:“少轻狂罢。你们谁取了碟子来是正经。”
麝月道:“那瓶得空儿也该收来了。老太太屋里还罢了,太太屋里人多手杂。别人还可以,赵姨奶奶一伙的人见是这屋里的东西,又该使黑心弄坏了才罢。太太也不大管这些,不如早些收来正经。”
晴雯听说,便掷下针黹道:“这话倒是,等我取去。”
秋纹道:“还是我取去罢,你取你的碟子去。”
晴雯笑道:“我偏取一遭儿去。是巧宗儿你们都得了,难道不许我得一遭儿?”
麝月笑道:“通共秋丫头得了一遭儿衣裳,那里今儿又巧,你也遇见找衣裳不成。”
晴雯冷笑道:“虽然碰不见衣裳,或者太太看见我勤谨,一个月也把太太的公费里分出二两银子来给我,也定不得。”
说着,又笑道:“你们别和我装神弄鬼的,什么事我不知道。”
一面说,一面往外跑了。秋纹也同她出来,自去探春那里取了碟子来。
袭人打点齐备东西,叫过本处的一个老宋妈妈来,向她说道:“你先好生梳洗了,换了出门的衣裳来,如今打发你与史姑娘送东西去。”
那宋嬷嬷道:“姑娘只管交给我,有话说与我,我收拾了就好一顺去的。”
袭人听说,便端过两个小掐丝盒子来。先揭开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又那一个,是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又说道:“这都是今年咱们这里园里新结的果子,宝二爷送来与姑娘尝尝。再前日姑娘说这玛瑙碟子好,姑娘就留下顽罢。这绢包儿里头是姑娘上日叫我作的活计,姑娘别嫌粗糙,能着用罢。替我们请安,替二爷问好就是了。”
宋嬷嬷道:“宝二爷不知还有什么说的,姑娘再问问去,回来又别说忘了。”
袭人因问秋纹:“方才可见在三姑娘那里?”
秋纹道:“他们都在那里商议起什么诗社呢,又都作诗。想来没话,你只去罢。”
宋嬷嬷听了,便拿了东西出去,另外穿戴了。
袭人又嘱咐她:“从后门出去,有小子和车等着呢。”
宋妈去后,不在话下。
宝玉回来,先忙着看了一回海棠,至房内告诉袭人起诗社的事。
袭人也把打发宋妈妈与史湘云送东西去的话告诉了宝玉。
宝玉听了,拍手道:“偏忘了他。我自觉心里有件事,只是想不起来,亏你提起来,正要请他去。这诗社里若少了他还有什么意思。”
袭人劝道:“什么要紧,不过玩意儿。他比不得你们自在,家里又作不得主儿。告诉他,他要来又由不得他,不来,他又牵肠挂肚的,没的叫他不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