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辉在图书馆里坐了一上午,写完了家信。
每个月应辉都跟父母通一次电话,还一直没有写过信。已在德国生活了几个月,颇多体验和感想,应辉这天就给家里写了一封长信,把自己在德国一切顺利的状态表达得非常充分。应辉在信封上贴好了已准备好的邮票,问坐在旁边的一个德国学生:“嗨,请问图书馆附近哪里有邮筒?”
那德国学生看上去虽然高冷,一听应辉求助,倒非常热心,说:“这间阅览室外面就有。邮筒是黄色的,上面有德国邮政的标志,”德国学生用手比划着圆圈的样子,“德国邮政的标志好像一个圆圈。”
应辉走出阅览室,一眼就看见门口有个黄色的桶,并且桶上果然有个醒目的像圆圈一样的标志。应辉把信投了进去,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邮筒的投件口很大,手伸进去就可以把里面的信抓出来。
这个口这么大,难道就不怕丢信?应辉心想,哦,对了,德国人素质高,想必拿别人信这种事情,在德国是没人做的,所以才设计这么大个口子。这也是发达国家的标志啊。
几天以后,应辉再次从这间阅览室里出来,惊讶地发现,有两个德国学生往这个邮筒里扔喝完的易拉罐。应辉走上去问:“同学,这个……不是邮筒吗?”
德国学生道:“哦不,这是垃圾桶。”
“啊?!那么……邮筒在哪里?”
“你身后五十米,就在路边,一个黄色的桶,桶上面有个圆形的标志。”
应辉找到了真正的邮筒,感觉真是哭笑不得。阅览室门口那个黄色的垃圾桶里,自己写的那封充分表达自己良好状态的长信,已经不见了。
虽然懊恼,应辉还是再次原谅了自己,因为阅览室外的那个垃圾桶迷惑性太强。首先,这个垃圾桶也是黄色的;其次,这垃圾桶上确实有个像圆圈一样的标志,不过该标志是“可循环利用”的意思,圈上有两个箭头。而邮筒上的圆圈虽然非常圆,但却是个牛号角的符号,也没有箭头。“可循环利用”的标志和“德国邮政”的标志放在一起看区别很大,但用德语向一个中国留学生解释就没有区别了;最后,这垃圾桶实在太干净,对一个中国留学生来说,迷惑性就更上一层楼了。因为那时中国的垃圾桶,特征明显,色香俱全,垃圾桶内内容丰富,垃圾桶外极其沧桑,此时的应辉缺少在先进国家的生产和生活经验,让他看到这么干净的桶而往垃圾桶那个方向联想,非拿出像爱因斯坦那样的想象力不可。
后来应辉才搞清楚,德国实行垃圾分类制度,黑垃圾桶装食品等生活垃圾,棕垃圾桶装杂草等生态垃圾,蓝垃圾桶装废纸,误导应辉的黄垃圾桶,应该装可回收的金属和塑料。这种先进的生活经验,中国还没有,所以应辉又闹了一个笑话。应辉心想,像上海这么拥挤的城市,连人住的地方都这么紧张,家里如果放四个垃圾桶,对扔垃圾的还是收垃圾的都是个巨大的挑战,确实还很难向德国学习。看来毛爷爷说“人多好办事”不一定对,有些事人一多就不好办了,譬如分垃圾的时候,或者分钱的时候。
方自归在后厨里忙了一晚上,洗完了盘子。
被炒了鱿鱼,方自归又在一家自助餐厅找了份洗盘子的工作。看过《旧约》又被美国人炒了鱿鱼,方自归深刻理解了“顾客就是上帝”这句名言,终于知道美国的顾客就好像《旧约》中的上帝,脾气不太好,就是反复道歉也不能安抚他的愤怒。好在方自归出国前正遇到中国下岗大潮,为鼓励国企下岗职工再就业,中央电视台反复播放那首“心若在,梦就在,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的公益歌,方自归精神上就很快接受了现实,从头再来,洗起了盘子,只是觉得人生并不是那么豪迈罢了。
自助餐厅里那些待洗的盘子真是堆成了山,绝对是跟在家里洗碗完全不一样的体验。送外卖之前方自归在后厨打工,工作时要拿出“庖丁解牛”的精神,送外卖被炒鱿鱼之后,方自归在后厨打工就要换成“愚公移山”的精神。中国传统文化对各种工作精神的覆盖不可谓不广。
受小说、电视剧的影响,方自归曾以为洗盘子是融入美国生活的必修课,所以送上外卖时,曾乐滋滋地想,哈哈,我可以在美国逃过此劫啦。没想到,最终还是在劫难逃,使方自归觉得人生确实不那么豪迈。因为坐了一回从杀鸡到送餐到洗盘子的职场过山车,就好像印度四大种姓的贱民首陀罗,终于有一天咸鱼翻身……当然,这是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思维框架内,按照印度传统文化,咸鱼是严禁翻身的……成为了吠舍,并且开始憧憬着刹帝利的美好生活,却突然“戈噔”一下又成了首陀罗。嗟夫!洗盘子宁有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