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自归负责的自动插件线和贴片线,坐落在车间的尽头。贴片线后面跟着手工插件线、波峰焊、组装线、测试线、包装工作站,绵延一两百米,直到整条生产线的尾端靠近了车间的大门,这样就方便把生产好的产品从车间运到仓库。车间和仓库之间是员工食堂。此时,方自归就在食堂里,不像电子厂的工程师倒像工地上的民工,用沾满油污和灰尘的手拿着筷子吃盒饭。
为了赶进度,能够在十一月底启动试生产,十二月中旬迎接美国客户的审核,徳弗勒苏州工厂一边装修厂房一边安装设备,搞得车间里红尘滚滚,方自归灰头土脸。这两天因为安装水管整个工厂断水,索性饭前洗手都做不到了,方自归就第一次对“创业难”三个字有了感觉。
试生产一开始,方自归把注意力集中在贴片设备上,因为贴片机似乎更复杂。谁知试生产开始后,才发现自动插件设备才是货真价实的极品。自动插件机跑着跑着就出状况,不得不经常做机械调整,插件头和剪切头是拆了装,装了拆,子子孙孙无穷拆也。编带机也麻烦不断,时不时要调整调整,否则编着编着就开始胡编乱造。后来发现了一个规律,只要关掉编带机的电源再重新开机,这编带机就像喝醉了酒一样乱来,必须要重新调整才能恢复正常,还不如让这台机器处于二十四小时开机状态。所以,后来的后来,那个中古机代理商派来的印度裔新加坡工程师,就站在编带机边上语重心长地对方自归说:“Never off the machine, You off, You die.”【译:永远不要关机,你关,你死。】
印度人说英语总给方自归一种有些滑稽的感觉,但印度人这句话的内容却相当严肃,方自归不敢怠慢,编带机就一直不关了。后来一下班,车间里所有机器都关机,只有这台设备在黑暗中亮着璀璨夺目的指示灯,也算徳弗勒苏州特色的资本主义生产模式,就好像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一样,要根据实际情况该开的开,该关的关,才能不拘小节地达到振兴中华的目的。
陈顺风看到苏州特色的资本主义生产模式非常不服,认为对编带机的特殊待遇没道理。陈顺风没学过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没看过那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着名社论,所以在现场盯着方自归和印度工程师调设备。结果那次,陈顺风从“夕阳无限好”,盯到了“晨起月犹残”,他打着哈欠终于服了,徳弗勒苏州特色的资本主义生产模式才得以保留下来。
在美国客户来审核的前一周,十几位来自徳弗勒美国和新加坡的工程师抵达苏州,以支援苏州团队,为通过客户审核做最后冲刺。为了热身,这段时间生产线每天生产三十台产品,方自归忙得焦头烂额和胆战心惊,就怕客户审核前,这几台没有人性的机器闹情绪不好好干活。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在压力面前,方自归负责的设备没趴窝,母司负责的自动流水线趴窝了。
生产线上任何一台设备一停,整个生产就全停了。自动流水线很少出故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它从美国漂洋过海到苏州来有些水土不服,突然就趴窝了,然后所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投向了母司和布朗。这是美国工厂闲置的一条线转移到苏州工厂的,美国工程师布朗负责这条线的技术支持,然后布朗和母司就开始折腾。结果两人折腾了一天一夜,流水线依然趴着。
老卑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抱着胳膊,不时在流水线上埋头苦干的母司和布朗身边转悠。陈顺风则一会儿就过来问一次:“怎么样?怎么样?”
这就是创业艰难的地方。新成立的苏州工厂只有一条生产线,不像新加坡工厂有几十条。新加坡工厂的生产线大多配置相同,备品备件也充足,一旦某台设备出了问题,很容易查找和修复故障。而苏州工厂就一条线,不存在生产线之间的互相支援,确有孤掌难鸣的感觉。
老卑按期召开项目进度会议,各部门汇报了迎接客户审核的准备情况,话题很快聚焦到仍然趴窝的自动流水线上面。布朗在会上汇报了维修下来的结果,推断问题最有可能出在可编程控制器PLC上,但苏州工厂没有备件可供更换,而即使让美国工厂立即把备件寄过来,也赶不上客户审核了。
布朗汇报完情况,会议室里一片沉默。如果布朗和母司失败,整个团队就失败了。老卑皱紧眉头,陈顺风用拳头砸了两下桌子道:“我很失望!现在怎么办?”
这时,方自归打破了沉默,道:“也许有个办法可以试试。PLC 是通用零件,我们也许能在上海的电子市场买到同样型号的PLC。”
布朗想了一下,道:“PLC里面有程序,即使能买到一样的PLC,没有程序也还是没办法啊。”
方自归道:“我们可以用编程器把旧PLC的程序一条条读出来,即使不能把程序直接倒进去,哪怕用手一条条把程序输进去,也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