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咱们今天就该回去歇着。”
木船上的渔民之一用剖鳞刀割下芦苇。清凉的草根咬入口中后,心中的烦躁才算有所消退。唔,他感到饿了。
“因为你一直在偷懒,你从没按时查看自己的网。”
“你还要我怎样,像蜘蛛一样多长几双手吗?”
第二名渔民抓起木勺,对准她丈夫的脑袋连敲三下。
船尾的渔网被阿斯拉沿船侧拉上甲板:满载而归,满满一筐诱人的青鱼。雷琳在抓起渔网时,则被网中挤满的虾蟹之一夹住拇指。
看吧,雷琳早就说了:蜘蛛厄运,现在倒让螃蟹代劳了。
没什么本质区别,它们都是节肢动物。
就像,就像…雷琳该怎么说呢?就像跟在他们渔船后面的六颗黑色毛球。她不清楚那是新品种的鱼还是什么。
“只有一种方法,能让我们知道。”阿斯拉从渔网中寻得一块沾满绿藻的灰石,丢向那帮身份不明的追踪者,让水花与波纹扰动河面。
“不,你会把鱼吓跑的,小姐。”渔民的妻子轻声提醒阿斯拉。
水中的绒球不再隐藏,水中的绒球亮出肢节,口中的毒液淋上叶色焦黄的莲花。在剧毒中凋谢的花朵,成为狩猎前祭刀仪式的一环。
真是没完没了。
是蜘蛛,蛰伏水中的黑背蜘蛛。
看来,鱼肉和莲藕满足不了它们的胃口。
“嘶—!”两只巨蛛的口部如花瓣绽放,倾出虫毒便要落上甲板。
“没船票可不能上来!”雷琳瞄准巨虫的腹背,精准斩下。身断四截的蜘蛛沉入湖中,无序渗出的毒液很快生成两张油膜状液泡。
阿斯拉抓住两名渔民的衣角,而后同雷琳肩背互靠。
暗影斗篷让四人登上渔船顶部,而只有两名渔民镇守的船头则成为蜘蛛们的水上领土。不,这可不只是倒霉了。
沉入水底,就是能从黑背蜘蛛口中死里逃生,能不能游到岸边也值得考量。阿斯拉的箭矢穿过两只节肢巨兽。
可同伴的死亡,只会让余存的攻船者陷入狂热。
又死了一个,又少了名要分食皮肉的竞争对手。
数量越少,黑背蜘蛛们的理智便愈发接近癫狂。
“阿斯拉,把辛德留给我们的东西拿出来!”
雷琳知道,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来冒险了。
黑火药不只能用在开矿上,在杀虫方面依然效果显着。
“希望它们吃得消。”
在阿斯拉对蜘蛛们的问候中,两支绑束矿用雷管的箭矢射向水面。
阿斯拉的斗篷,为两名渔民遮去火药爆破溅起的水花。啪嗒,还是很恶心,因为一只蜘蛛的眼球落上了渔民的左腕。
他们有点想吐,原因却不是早已克服的晕船。
“我早说过,不该载浪人上船。”
—“那谁来帮我干活?你吗,亲爱的?”
……
……
直到阿斯拉的斗篷将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幸存者们带上河岸,阿斯拉和雷琳才看清眼前的局势究竟为何。
不是命运的天平在向厄运倾斜,而是厄运的铁锤已经向天平挥落。
最终,天平化为铁渣或零件,托盘与砝码全数归入厄运的魔爪。
蜘蛛,巨大的灰色蜘蛛转动八颗以啮齿间隙为对称线的眼球。它凝视着面前四顿自带小菜的美餐:两名渔夫,两个战士,还有渔民手中的青鱼虾蟹。
与其他黑背蜘蛛不同,它是远高于狩猎统领的存在。它的啮齿呈现出岁月打磨后的枯黄朽烂,落上草木的毒液,很快为大地染上一层紫灰色死寂。
它的口中流出泡沫,背部的紫色花纹在黑色绒毛的映衬下闪烁微光。独属于蜘蛛的死神符文,朝向重剑与弓弩的主人招手。
狩猎失败,代价是它的前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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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就像没有痛觉的尸体,以神经中的怨念操纵三对残肢匍匐前行。它的毒液掺杂血泡落上枯枝,阿斯拉的箭矢夺去它的双眼。
蜘蛛的凡躯再也无法承受寄宿者的力量。
扭曲与贪婪也不是它原本的面貌。不,它不是来捕猎的,它只是想要死去。哪怕死在被视作食物的人类手里。
它挑衅似的对黑甲骑士、紫衣游侠喷出毒网,它知道那除去激怒猎物外便没有更多用途—那就够了,那就够了。
它是黑背蜘蛛们除狩猎统领与蛛后外的引导者,没有同族有实力将它斩首,也不会有半只八脚蠢货敢这么做。可腹腔中寄生者的折磨,让它求生不得,向死行路—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它的嘶吼,它的悲鸣是在向人类求救。
谢谢—谢谢—谢—谢—
它的回音向永恒不断拉长,它的头颅在同身体脱离后依旧保留数十秒的自我意识。在恍惚与疼痛中,它的思绪仿佛回归冲破卵壳不久的孩提时代。
每天只要织网,捕食,再织网再捕食。
直到生命的寒冬到来,为它送上死亡的冰棺—但痛苦不会持续如此之久,只有生态法则中必然的一瞬。
它的六颗虫眼失去光辉,由浅灰转为夜空般的纯暗。
腹中被称作“寄宿者”的沉积碎块,其尖端划过巨虫毫无防备的腹腔。用于提防消化液腐蚀的砂岩外壳,也在接触空气的时刻显现裂痕。
看起来像个蛋,还不是普通农场就能捡到的鸡鸭鹅蛋。雷琳的剑,碰到被她认定为鸵鸟蛋的石壳。
它的碎裂,封入其核心的存在终于现身。
那是一把剑,姑且算是尚能作战的武器。
阿斯拉还是第一次见到遍布黑暗的长剑。不,杰克手中的业火黑刃不能算数,那不是凡人能够触碰的钢铁。
但四人面前,在蜘蛛因领袖死亡而逃离后浮现真容的长剑,阿斯拉能够触碰它,雷琳能够挥舞它。
沿着相对神秘学的宗教风格去形容,她甚至能够“感受到”它的魂灵。
不是一个魂灵,而是一个个魂灵。无数为铸剑涌入黑暗熔炉,将意识与放逐后的怨念融入虚空钨钢的魂灵。
它们在嘶吼,它们的咆哮比饥饿的黑背蜘蛛更为纯粹。它们不需要捕食,它们的仇恨便是养料,它们的目的,便是将仇恨传入执剑人手中。
让这把剑发挥它原本的价值。
“嘿,亲爱的。我得收回我刚才的话。”
“要不是那俩顺路的,我们非死在河里不可!”
渔民掏出口袋中的烟叶,加入纸片后揉搓成卷。让他先抽根烟冷静冷静,他们可以绕段山路过桥回去,还能在天黑前把鱼放入腌桶。
“抽烟,抽烟。你除了干活什么都会。”
渔民的妻子也不再顾及外人面前的脸面,直接数落起她的丈夫。
她倒是想早点动身回家。
他们没多少钱了,这些青鱼和虾蟹是他们过冬的资本之一。同时,两位搭船的赏金猎人也可能借着水上激战的名义,要她和丈夫报答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