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古怪功夫……”
江闻丹田中有一股清明之气忽然窜起,打破了他眼中的幻妄,宴息了他心中的浮景。
这也让江闻更加坚信眼前的不是什么舞蹈,而是一种摄魂夺魄的武学,演绎出的力量足以跨越空间的距离,直接作用在心灵之上,实际更近似于《九阴真经》中的移魂大法,也正是因此,通晓九阴真经武功的自己才能从中顿脱出来。
“莫非骆霜儿想用移魂大法骗过蛟鬼?这做法倒是别出心裁,不知可以她的功力不知道能做到哪一步?难不成真能化身成为南海之帝祝融吓退蛟鬼?”
天上的雨水缓缓飘落,给整个世界都笼罩上了一层薄纱,嘈杂的声音也随之柔和了下来,江闻惊讶地发现骆霜儿身前的浮尸竟然在缓缓飘开,似乎正受到某种抚慰与劝阻,乃至于四周野蛮的潮灾也蓦然平缓了下来,骆霜儿直入人心的舞蹈似乎真的起到了效果,无数仙神入座缓缓镇压住了蛟鬼。
但仅仅是一瞬间,骇浪变再次化为惊涛袭来,似乎整个大海都被骆霜儿的行为所激怒,恐惧夹杂着愤怒一齐滔天涌起,仙雾破碎、仙宴杳然,出尘绝世的身姿终究不过是水面倒影,沸海只想要撕碎面前的一切蝼蚁。
“果然还不够……”
对于以舞蹈驱蛟辟邪的做法,江闻原本只觉得是异想天开,可当骆霜儿缓缓抽出腰间的韩王青刀执拿在手中,舞姿由翩跹婉约化为刚猛凶戾的时候,他才愕然惊觉自己如今所见到的是什么!
1954年山东LY汉墓出土的画像石上有一幅《大傩图》,这幅图上画着当时人想象的妖魔鬼怪的形象,也可以见到十二个神的凶相,有的执斧,有的执短剑,张牙舞爪,作驱赶追扑之状,鬼怪四散奔逃,显示出十二神的无比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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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仪式的主题是驱疫逐鬼,所以舞蹈部分也随之而多作驱逐扑打及射杀等动作。这些钺舞、斧舞、短剑舞,皆可视为武学套路,也可以视作某种舞蹈!
而骆霜儿此时刀舞所展示的姿态。正是远古中原流行的甲作、胇胃、雄伯、腾简、揽诸、伯奇、强梁、祖明、寄生、委随、错断、穷奇、滕根十二个凶神追恶食魑魅的景象,骆霜儿藏在最后跳起的、分明是某种失传已久的强大傩舞,天生就是为了驱疫逐鬼、酬神纳吉,表达神明的无上威严!
【赫汝躯,拉汝干,节解汝肉,抽汝肺肠,汝不急去,后者为粮!】
赫赫之威从骆霜儿娇小的身上爆发出来,就像是蛮荒大地上游荡着的凶恶神明,正奋力追逐着弱小的鬼物随手塞入口中,山泽湖海的精怪全部化为齑粉,只剩下天地间十二道狰狞残暴的身影,连绵的恶浪忽然息落了数尺,就连天地间的风雨都为之一滞。
应老道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对着江闻说道。
“好!看来起效了!”
江闻注视着骆霜儿夺人心魄的傩舞,眼神中却没有丝毫迷醉之色,骆霜儿所做的事情和他正在参悟的武学有所关联,因此心中神兆闪现,恍然已得到了某样启迪,心中却也察觉到了一丝的异样。
“应老前辈,这就是骆姑娘到洞庭湖学到的武功吗?难怪是洞庭,难怪是青刀……”
难怪是洞庭!难怪是青刀!
武功如何此时已不是最要紧的,这背后的含义才是重点!
骆元通重金打造的所谓的青刀,原来就是模仿形容尖长如刀的青蒲叶。周处编着的《风土记》中有这样的记载:“……以艾为虎形,或剪裁为小虎,帖以艾叶,内人争相载之,以后更加菖蒲,或作人形,或削剑状,名为蒲剑,以驱邪却鬼……”
按照周处的记载,洞庭地区很早就发现在家门口挂艾草、菖蒲等物可以祛邪,因菖蒲为世上五瑞之首,象征却除不祥的宝剑,生长的季节和外形被视为感“百阴之气”,叶片呈剑形,插在门口可以辟邪,故而所以被方士们称为“水剑”;后来的风俗则引申为“蒲剑”,更可以斩千邪。
舞驱百鬼,刀斩千邪,骆元通这老家伙竟然是费尽心思将亲生女儿,打造成了一个妖邪辟易的人型镇物放到了南海古庙!
面前的水波逐渐平息,万千浮尸也慢慢沉入水里,大地的震动之感更加明显,此时水底有浩瀚的龙吟声响起,万吨海水恍如被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渊快速吞噬,落入其中转瞬不见,化为无数的漩涡彼此吞噬扩散着,大地也开始了缓缓震动,碎石不由自主地便滚落沸腾的大海之中。
一道道洪波湮灭于眼前,似乎一切要结束了!
可下一刻,骆霜儿起舞的脚步忽然一滞,原先顺畅的步伐被打断了节奏。此刻海天交接的深处,竟然生出了隆隆如雷的声响,瞬间覆压过了一切噪声干扰,肉眼可见的波纹沿着水面快速传波,那是一艘锈迹斑斑的大铜船倏忽出水,破浪漂浮在无尽的水面之上,破旧船体响起的鼓声如雷震不绝,瞬间打碎了骆霜儿先前的一切努力。
脚下的海波由柔转刚,铿然一叶响彻四野,一股绝胜先前的波涛滚滚而来,狠狠拍荡在了近岸之上,群尸漂浮的海面也再一次沸腾不断,一朵浓黑到了极致的乌云正从天上飘来,夹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怖之气,氤氲着残暴绝伦的雷霆电闪,转瞬间便卷土重来。
“铜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闻发现应老道对近在咫尺的乌云视而不见,却单独注视着锈迹斑斑的大铜船,神情中满是不可置信。
察觉不对的江闻又接连向袁紫衣、傅凝蝶询问,她们却都看不见那朵不祥的乌云,一切仿佛都是江闻在过度紧张中出现的幻觉。
江闻压制心中的不安问道:“铜船怎么了?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对吗?我现在在秦代船台也见过这艘铜船。”
“晋代刘欣期《交州记》所记,有一湖去合浦四十里,每阴雨日,百姓见有铜船出水。所说的就是你所见到的铜船!”
应老道咬紧牙关说道:“你要知道那不是普通的铜船,而是另一个镇物!蛟鬼如今竟然能驶动铜船,说明先前的镇法已经开始失效了!”
应老道告诉江闻,汉代伏波大将军马援征交趾、进击九真、日南时,曾在岭南合浦集结军队训练水师,在湖边铸造铜船供北方军士学习划桨掌舵。后不知为何铜船湖在石康境内未被带走,民间传说,每当天阴下雨的时候,湖面上泛起袅袅烟雾,烟雾中会隐隐约约地现出铜船的影子,有时还会听到战鼓声。
实际上这铜船与鼓声,便是汉代镇压蛟鬼所用之物,《廉州府志》(崇祯本)明确记载:相传伏波征交趾时,北海由外海运粮食至军桓,苦乌雷风涛之险。这个乌雷风涛之险,指的就是马援遭遇到了蛟鬼。
当地直至如今仍有传闻,东汉时郡城西的合浦江出现了凶蛟,一日内连吃五羊,郡民十分恐慌请马援派出军士剿杀。马援听了长老的讲述之后立即派军士前往捕杀,但凶蛟十分狡猾,见有军士便潜伏不出,军士一走开才上岸猎杀禽畜让人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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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援设计在慈廉江边挖一大塘,塘中以猪羊作诱,并根据凶蛟属木,铸铜鼓置于塘中,取金克木之道相制。果然,凶蛟窜入塘中猎食猪羊时,被铜鼓镇住无法动弹,郡民便将此塘称为“铜鼓塘”。因铜鼓塘在廉州府城西门江之外,后世又称为廉州铜鼓塘。
而如今铜船铜鼓竟被蛟鬼所驱使,分明就是对方反客为主,已经不能用原先的办法对付了!
疍民此时正望着海面瑟瑟发抖,嘴里大呼小叫着都是蛟鬼上岸的意思,再从他们比常人要浅淡许多的瞳孔之中能够发现,疍民的视线正聚集在某一处离海岸很近的水面之处——而这处水面的正上方,就是那朵寻常人见不着的浓黑乌云。
“你们能看见天上那朵乌云吗?”
江闻再次询问他们,疍民们却纷纷摇头,表示他们只是凭借着某种内心直觉,能感觉到那里有东西正在靠近。
骆霜儿似乎也察觉到某种异常,但她似乎还处在傩舞的影响之下,身上神威凛然并不退缩,只将长短双刀握在了手中,以脚踏奥妙无穷的步伐于岩石上游走,忽然有一道闪电从天上绽放光芒,光怪陆离的色彩瞬间斑斓了世界,骆霜儿玄之又玄地向着身前某处挥刀。
寒光乍落,世间分明。
清亮的刀光闪过,一切颜色销声匿迹,骆霜儿却仿佛遭到了重击被击退落入了海中,似乎又恢复了原本身躯娇小的女子模样,江闻眼中凝而不散的恐怖乌云也随即消失,仿佛从来都没存在于世界上,方才的光怪陆离也只是斑斓假象。
可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江闻分明看到了有一道状如长蛇,其首如虎的怪异形状,连接在水面到乌云之间的遥远距离,模样转瞬即逝却清晰可见。这绝不会是错觉,因为江闻甚至可以看见有怪异形状上有突起在之间交叉,就像两支肆意生长的畸角!
眼下异状竟然没有断绝,虽然海波逐渐平稳,可天上的异状反而更加猛烈地随着鼓点生起,江闻缩小的瞳孔倒映出了一处、两处、三处、四处……
五处!!
那是足足五朵浓黑到了极点的乌云,不分前后地在天空中升起,身迹却只有江闻自己能看得见,映衬着混乱天幕中翻滚的雷云隐隐,昭示灾祸随时可能再次降临于世间。
“各位水性好的先下去救人!”
江闻当机立断地喊道,疍民也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江闻可不希望骆霜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但他更加愤怒地看向应老道。
“秦镇船台、汉镇铜船、唐镇古庙……快说,历代镇压蛟鬼的还用了什么东西!”
江闻揪住了已经面如土色的应老道,“骆元通根本不知道马援铜船的底细,可你和李行合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先前对此缄口不语肯定有问题,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李行合先前在村中骗人的话术,如应老道所用的计策如出一辙,都是明讲着古虺成蛟兴风作浪,需要如端午行事以重新镇压,却绝口不提里面的内容,真真假假根本无法判断,似乎唯有这两师徒知道真相。
骆元通轻信了应老道,于是他的独生女儿已经落水不见,尚可喜相信了李行合,想来也未必是一件明智的事情,故而江闻如今决定谁都不信,非把一切事情问个清楚不可。
天上的光怪陆离的斑驳光影还在交错,江闻只觉得世间真实虚幻无法分割,那些横亘在沸海与乌云之间的五道怪影摇曳多姿,似乎被骆霜儿的十二神傩舞所彻底惊醒,展现在世间的模样使人绝望,光看一眼就足以头疼欲裂,孳生畸角就如怪羊蠕动,也让江闻产生了一个难以形容的联想。
广州之所以又名五羊城,是曾经有五仙骑羊,各执穗禾一茎六出,降临广州,祝曰:“愿此阛阓永无荒饥。”然后五仙腾空飞去,羊化为石。
这个故事的年代已不可考,有相传于周夷王(公元前895~公元前880年在位)时,也有说降临于周显王(公元前369~公元前321年在位)时,甚至有说降临于西晋时期,五仙更像是后人附会,原本只有五羊的痕迹。乃至于刘宋沈怀远也在《南越志》中记载着秦末“任嚣、尉佗之时,因有羊五色衔穗于楚庭,以为瑞,故图之于府厅矣”。
江闻此时看着远处诡怪形状不停舞动,揪住应老道问出了一个堪称惊世骇俗的问题。
“快说清楚,广州府千百年来盘踞隐伏的,到底是你口中的蛟鬼为祸,还是应该叫作……‘五羊舞于楚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