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阅微自然想得到皇帝缘何让瑾王墨怀臻来传旨。毕竟这桩婚姻是先帝墨怀禹所赐,让墨怀臻传解除婚约的新旨说白了就是借光,违逆先帝旨意如此不敬之事拉着他疼爱的嫡亲兄弟一起做才有安全感。墨怀雍自己则派了一个信任的太监跟随墨怀臻前来。
木阅微再次见墨怀臻那感觉真叫五味杂陈。第一眼望见那深海之蓝的影子立马眼睛一亮心间一暖,那个人是一道明亮的光,无论何时何地看见他自己都会被照彻整个身心,笼罩在一片光晕融融的和煦温芒里,整个世界恍惚而甜蜜。然后她猛然醒悟那个人已经不属于她且永远不会属于她,于是所有爱的幻念都被浇了一瓢雪水,瞬刻寂灭,原地化作一巨块冻冰封锁在她整个胸腔里面,悲伤而荒冷。
木阅微伫立凝望墨怀臻的身影,僵在她一眼望见他的地方不能动弹。原以为智性可以控制一切自己的情绪,却原来它控制不了爱情的直觉。她自以为凭借理智快刀斩情切断了对墨怀臻的一切念想,实际上却丝毫没有吓退来自内心对这个人对深切的想念。她控制得了行为,爱情却是一种心境。
她第一次对木阅微这个身份给予的东西有了不愿直面的脆弱。之前一直抱定我就是她她就是我的铁心,既然接受了这个前身给予的生命与尊荣,那就应当如出一辙接受她给予的羞辱与不堪。可是现在她想逃避这个身份给予她的斑驳过往,因为这样她就可以和眼前那个男子光风霁月站在一起接受爱的照拂,不会自惭形秽,不会卑微折腰,不会临阵退缩,不会色厉内荏。
她这才意识到那一晚她姿势强硬将墨怀臻赶出隐花居,不过是因为当不堪过往呈现在眼前,她输尽一切底气,哪怕她才馥书香,哪怕她机敏灵慧,哪怕她素来目下无尘,都会在那个顷刻自觉无限卑微,低到尘埃里。她信仰的爱是绝对势均力敌,可她在他面前坐失江山。
木阅微呆愣愣孑然站立,许久才发现泪水满面,退回凋落叶片的树丛背后半晌,再出来已是笑靥如花,哪怕心如刀绞也是笑靥如花。她就是木阅微,融合了两个人命运的木阅微。没有勇气担待命数的人,哪会有勇气去担待爱!
墨怀臻一眼看见木阅微沉着走来,笑面娇靥,如花微拂,鹅黄色的交衽上衣接一袭湖蓝色曳地长裙分外明艳,宛如错开在隆冬时分一朵清艳的娇花。她过分清亮的笑脸却微微刺痛了墨怀臻。这些天他每日深夜去隐花居看她,但她却从未见到他,他的想念时时刻刻都在深处蔓延激荡,她却如此这般若无其事轻描淡写。难道她真的可以轻而易举将他割舍?
木阅微走近时并未去看墨怀臻,却能感觉到他目光如针一直跟随着她。她阵阵紧张几欲出汗,旋即想到这王爷可是数日未光临她隐花居了,他如此嫌弃那她还矫情紧张个毛啊。如此作想心间微冷,再抬头已是神情清冷目光如雪!
那跟随的太监用尖细的公鸭嗓念旨:“……木小姐天资聪慧,端庄婉约,本与五皇子墨予珩为天作良配,然二人命数相悖,姻格不合,婚约与命数相冲,强成姻缘于二人皆有不详,故解除二人婚约……”
然后几人就听见那个神奇小姐突然嗷嚎大哭:“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明明我和奕王是天作之合,明明我们的姻缘很美好,那个破和尚明明是胡说八道,陛下怎么就信了呢。我就要做奕王妃了,我就要做奕王妃了,怎么可以这样啊……陛下为何要信一个和尚胡说八道呢,呜呜呜……”
那太监吓了一跳然后不知所措,他传旨也算有几年经验,还没见过那个接旨的人胆敢在圣旨没念完是就大哭打断的,且墨予珩已经被陛下下旨褫夺奕王封号了,这小姐竟然还在这里口口声声奕王奕王的,看来这木小姐果然如群臣所言不知礼仪毫无心数,也确实不堪为王妃了。可是看瑾王站在那里不动声色,他也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就任着木阅微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天抢地。
还是云衍劝道:“阅微,陛下这也是为了你好,你看那日在苏家你和五皇子的形容,五皇子素来知礼却偏偏坏了名誉,你更是莫名其妙被人下毒差点丢了性命,你们的确姻格不合互有冲撞。陛下取消婚约,以后你们再见就不会犯冲了!”
木阅微抽抽戚戚:“衍表哥,都怪你和舅舅,你们干嘛要给陛下上书取消婚约,你们明明知道我不愿意的,我不愿意的,我很中意奕王殿下!”
云衍明知木阅微在胡闹演戏还是很无奈:“阅微,我和父亲是为了你好,你天真单纯根本做不了王妃。”木阅微怒目:“胡说,谁说我做不了王妃!我肯定能做个好王妃。现在我当不了王妃被人嘲笑怎么办?呜呜呜呜!”
墨怀臻本是满腔郁楚。他所有沉潜的思念撞上木阅微的漫不经心立马没了着落,晃晃悠悠浮动在自己周围,去处苍茫,却不愿收归。他自知无法割舍。如果谁如他一般在孤独很多年后初次体验到那种又甜蜜又悸动又热烈又寂静又隐秘又明目张胆的纯粹快乐心境,他也将从此无法割舍。一个女子就那样走入他心的最深处,温柔了他的整个生命。这是一生只开阖一次的花,他听见它在自己深处饱满地绽放,花瓣每裂开细微的弧度他都能清晰感受到并为此心潮暗涌。他想用一生守护着这次花开,并守护着那个带给他花开的精灵。他无法割舍,不然生命除了忍辱负重再无甜蜜可言!他不愿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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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期盼木阅微有与他如出一辙的心境,就好像那一次手掌贴心她与他有如出一辙的心跳,从各自心里滋长出来和对方纠缠的相思藤,从望见彼此的那一刻就注定不死不休,不离不弃!他期盼她也无法割舍。
可是木阅微巧笑倩兮间笑得清冷,笑得无动于衷。
他只想她哪怕看他一眼他都能从中获取她的心绪。可是从始至终木阅微哪怕一个眼神也未施与。他顿时只觉得不尽消沉倦怠,周围原本明亮纯金的清晨阳光亦黯然失色。身侧的太监念圣旨时他只目不转瞬望着木阅微,期待她哪怕不经意目光落在他身上。然后却看到木阅微顽耍闹腾,下意识嘴角就微微挑起。原来,仅仅看着她顽闹亦会激起快乐的微澜,情真,所求也不过简单的快乐。
木阅微听到一个醇厚迷离的声音,声音极为温和善意,像在哄一个顽童:“木小姐先别难过,等听完圣旨再难过也不迟。”
听到这话的木阅微下意识就朝墨怀臻望去,撞上他眼睛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这个没被大脑控制的小动作算是坏极,她都能从眼眶的温度感觉道自己那个眼神必然秾烈而喜悦。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