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直立原地,左手握拳托住秀逸精巧的下巴蹙眉思索,澄黑凤眼直望眼前寒澈的秋湖,神凝思聚,浑然忘却身后二人,也顺道将方才轻松的插曲置之脑后。墨怀臻只望她一眼,便沉静独立宛如雕塑,一语不发。
良久,才见阅微松开拳头放下手,肢体稍微动作,但眉头并未舒展,反而蹙得更深,澄黑的凤眸里一道恍悟,一道机警,一道惊愕,又一道疑惑,口中喃喃道:“连环炮,原来是连环炮!我就说墨予珩怎么非要将我和苏御寇绑在一起,原来收拾我只是顺便!他的主要箭靶竟然不是我。他好大的手笔!谁给他这么肥的胆子?”
华之琅莫名其妙,不知她这番话何意,转看墨怀臻,却见瑾王静静望着木阅微,眼底一派了然,显然知道她这番匪夷所思的话暗藏何意。华之琅赧然,暗暗思索前事,尽力理解所谓连环炮到底何意,显然依这木小姐的意思它和不久前苏府那一出紧密相关。
却听木阅微又自言自语:“他这连环炮都折损了一炮,还敢一无所惧继续往下赶,这墨予珩突然发起疯病来,还真是驷马难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华之琅尚未听懂这话,已见木阅微淡淡转身,温文尔雅对瑾王一礼:“殿下,耽误了不少时候,阅微也该去更换件衣裳。谢殿下这轻松一叙,阅微告辞!”
“微微!”
木阅微翻着白眼回头:“那个……殿下,你若真要和我套近乎,可以像云衍那样叫我阅微,直呼其名就是了。你这称谓,微……微,我爹娘都没这么腻歪地叫过我,被人这么称呼,我听得毛骨悚然,宛然一下子缩成了个半大的小姑娘。”
华之琅郁卒,殿下没皮没脸想和人木小姐套近乎竟然就被这么当面戳破拒绝了,他华之琅还没这么丢脸过呢。
墨怀臻倒是毫无愧羞之意,他走近木阅微,深黑的眼睛带着笑影看她,宛然就是看一个小姑娘,看得木阅微浑身不自在,却听他道:“你小时候抓着我的玉佩不放手那次,我看着你天真烂漫,直接就称呼你微微,当时你很开心。我觉得就叫你微微好。在我眼里,你本来就是个丫头,就好像墨潋瞳一直是个刁顽的孩童。”
木阅微不知他缘何提起墨潋瞳,有点疑惑。但对这个名字的渊源,却暗自叹口气,没法告诉他自己和四五岁时已不是同一个人,也料定自己拗不过这位殿下,就随他去了。称谓而已。她可不会为真假木阅微这个半人半鬼的思辨问题钻牛角,她就是木阅微,她坦然接受她的一切,高门优裕的身份,不堪回首的过往。一切!
不过干嘛突然叫住自己?
木阅微带着探询意味望着墨怀臻,墨怀臻却几不可察叹口气,道:“罢了,没事,你去换衣裳吧!”
木阅微看他竟欲言又止,不知他想说什么又不好说,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地离开。
待她走远,墨怀臻那张宛如雕塑的瑰美面孔立刻变得凝重,深黑眼底似涨潮卷起寂寂无声的惊涛骇浪,华之琅只看他脸就知道他方才带来的讯息不是一般关钥,下意识心就一紧,道:“殿下?问题很棘手?”
墨怀臻淡淡道:“看样子墨予珩原打算彻底捣了苏家?”
“什么?”华之琅难以置信,“他怎么敢?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话一出口就突然想到方才木阅微亦说过类似的话,顿时明白那个瞬间木阅微应该就是想到这一点,顿时为这个小姐神诡的心思感到一惊。如此,她说的连环炮折了一炮,应当就是墨予珩前计落空。可是后手会是什么?什么能一招之下就能毁了苏家,还和莫少珂脱不了干系?这莫少珂在瑶京星罗棋布的青年才俊中算是平平庸庸,惟一名声鹊起的事情就是之前和苏砚眉那一出伪私情花案,现在已被证实纯属构陷,他一个小泥鳅还能折腾出什么风浪?
对他的疑问,墨怀臻只淡淡道:“别忘了,苏砚眉现在已经是陛下亲封的琼瑜郡主。”
那莫少珂岂不更是什么都折腾不出来了!华之琅很不理解。
不过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殿下,奕王为何要突然对苏家下手?苏家已经不在太子的船上了,这个时候基本就被陛下倚重,奕王打击苏家,且不说没那么容易斩草除根,光这在太岁头上动土就够他受的,就算他谋算成了,完了对陛下如何交代?这事对他百害而无一利。他为何在这关键时候做出如此决定!”
墨怀臻摇头低声道:“不清楚,此事太突然,谁都不会料到墨予珩突然下此狠手,但其间肯定有更大的阴谋,不然怎么敢冒如此大的风险?至于陛下,他应该也不知情,墨予珩这是想先斩后奏!也有可能是打着太子名号也说不定。毕竟他的图谋还在暗中进行。”
华之琅默然。却听墨怀臻继续道:“得让太子快速来苏家一趟,不然墨予珩若方才一般无理取闹,谁也没辙。”
华之琅答应一声:“是,这个我去办。”略微思索又道:“既然涉及莫少珂,那个黄虎也就该用上了。”自赋花楼后他就按照瑾王的吩咐暗地里拿了黄虎,当时还不解其意,现在看来足见这位殿下的深谋远虑,这件事似乎还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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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之琅一边摇头一边去找人办事,走远了忍不住回头一望,墨怀臻如一尊极美雕塑伫立当地,纹丝未动。就好像他现在的境况,身居高位,却连墨予珩对苏家下手都不能明着干涉,惟恐触及某人敏感,疑心他涉及朝政嫡争。如此治国奇才,只能静静袖手虚度年华。华之琅心下一黯,怏怏离去。
木阅微换衣出来回到寿宴,苏砚眉已候她半会,身后一个黄衣丫鬟捧着精美的带盖铜盅,里面盛着温热的姜茶。木阅微道:“怎么竟劳烦你亲自送来了!”
苏砚眉叹口气:“家兄说了,苏家的奴才不争气,估计现在别人送的茶水你都不敢喝,只能我亲自送来。”
木阅微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暗自惊叹苏御寇精细心思,道:“没那么疑神疑鬼。不过姐姐来了,我还真有事,要不你就别忙活了,就在这里陪我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