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阅微目光一闪,恍若不解:“云衍,他怕鬼?”
云衍斜飞的凤眸微微扬起,目似寒星盯着恍在迷雾中的表妹,眉头深蹙,神情凛冽:“你吓了他?”
木阅微有些心虚,却是内荏色厉:怪我咯!
云衍几是不容置喙从木阅微手里接过半瘫的墨潋瞳,态度坚定动作却小心翼翼。他让他倚靠着自己更宽阔的肩膀,完全像抚慰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小孩童,紧偎怀里,右手轻轻抚摸他受到惊吓的面庞。
“小瞳!”
真完完全全像呵护一个受了惊吓的孩童,几无二异。
木阅微在身后看不清云衍的表情,但她能听到他的声音,是烟花三月频频拂槛的春风之声,料峭又温润,疏离亦关怀,郑重其事亦有一丝她说不出的温醇。是长兄对宠爱的手足毫无保留的关心,却又不惟其如此。是高山流水的知己相互欣赏的交心,却亦不惟其如此。甚至木阅微看云衍那样还有点传说中奶爸的感觉,当然更不惟其如此!
木阅微曾经推想过,若云衍和墨潋瞳如此这般之人若曾经是朋友,那将只能是挚友。云衍傲岸昳丽,机敏智断;墨潋瞳天真诡谲,姿颜倾绝。基本上都是某种程度上傲世独立的人格,且大环境是在大宸国光怪陆离的交际圈里,他们的相交只能是在极高程度上的交心,以及惺惺相惜。
但现在她突然觉得,甚至不惟其如此!
本来还想探点什么料,但云衍的姿势举止让她收了这份心。当一个人心无旁骛投入到一件事情之中的时候,哪怕是一个简单动作,哪怕他做的是一件外人看来荒唐的事情,他也将一种坚执的神秘力量注入其间,使其纯然高贵。这时任何顽笑之语都会显得轻浮且无稽。
因云衍的微小动作,墨潋瞳僵硬的脸松缓下来,目光渐欲清明,但似乎还有些朦胧,惟独清晰看见眼前的云衍:“衍……衍哥哥?”
云衍不知为何看着竟有点凄怆,修长的手抚压墨潋瞳的额头,声音坚定低沉:“是我!”
显然这个小动作让墨潋瞳安心不少,云衍的回应更让他彻底放心,唇角绽出一丝淡淡的笑,整个人都旋刻松弛:“我找到了。”
随着云衍低头重重嗯了一声,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一只手紧拽云衍袖子,真像个幼童那样缩在云衍宽阔的怀抱里,竟然是打算睡去。
云衍看了半晌他的睡颜,轻微的却又长长地舒口气,这才想起看向木阅微,目带探询。
木阅微素来善于自责自省,自行理解她表哥这意思就是: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她伸出双手握拳保证:“我真不知道他这么怕鬼,会吓成这样子。”
云衍看一眼墨潋瞳,轻声道:“他很怕,从小就怕。”
木阅微郁闷:“害怕就别听那些鬼怪故事嘛,这些故事不知道就没什么杀伤力。人往往不是被鬼怪吓死,而是吓死在自己的想象力上。这一位显然想象天赋非寻常人可及,用在其它地方不好吗?。”
云衍目光炯炯看一眼木阅微:“如果我告诉你,他小时候被人绑着逼着听那些他最恐惧的故事,你会不会信?”
什么?木阅微嘴巴微微张开,呼吸突然有点停滞,她知道她的表哥不会在这里信口雌黄。
云衍看着安憩的墨潋瞳,缓缓道:“他们知道他最怕这些,将他绑着给他说这些故事,就是为了看他惊恐的样子。那时他才五六岁,和苏御疾一样大,甚至比他还要小一些。”
“他们看着他被吓得心胆具碎,魂不附体,都在一旁恶意地哈哈大笑。但对小瞳来说,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毕竟那时他们虽然吓他,却也还在一旁陪着,虽然都心怀恶意,但好歹也是人。最怕的就是他们闹完,将他独自一人丢在空荡荡黑漆漆的大屋子里……阅微你说得对,他的想象天赋非寻常人可及,在孩童时也是如此,其实你和他有些像,所以你应该能知道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听完那些故事后对着空荡荡黑漆漆屋子会经历什么?”
木阅微当然知道,她也害怕鬼故事,不过现在有人陪伴有恃无恐而已。别说五岁,她在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听完恐怖故事还会心惊肉跳,好一阵子不敢一人呆着,更别提黑暗中了。天性中的一些恐惧并不随着成长消失,永远不会消失,只是成年的理智掩盖了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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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潋瞳,五岁……阅微莫名就觉得很冷。
“他一个人蒙在被子里满头大汗瑟瑟发抖,觉得自己周围甚至床上都是狰狞恶鬼。后来实在禁不住恐惧折磨只能再去招惹他们,哪怕被欺负被羞辱也是有人在旁相伴,哪怕是恶人。可是那些人干完坏事都累了,被他扰了好梦只会狠狠揍他一顿。可是……当那些拳脚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竟然觉得安慰,因为……因为他的周围还有人,他们都是人,不是那些阴森幽诡的怪物……”
木阅微鼻子发酸,咬咬嘴唇。
“后来他认识了我,经常大半夜来找我,却不告诉我为什么,只是扑在我怀里确认真的是我,然后说一声我找到了,就缩在怀里安心睡去。”
木阅微皱眉:“可是……可是一个人走夜路更可怕啊!”
云衍肩膀颤了颤,声音也有点不稳:“当然……害怕。他天黑没多久就出发,从溆王府走到国公府。一个人在黑荡荡的屋子呆到天亮他根本就不敢想,他觉得如果找到我这里他就不用恐惧一整个晚上。然后他一个人走出溆王府,一个人在阒寂无人的街上走。一开始我并不知道,等他走到国公府大门早就关了。他又沿着国公府的围墙走,走到有树的地方爬上去再翻进来,接着又在树影黑荫荫的园子里找……等走到墨明轩时,他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脸如纸白,有时甚至直接没了知觉……他是硬撑着不倒在半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他当然害怕走夜路,只是本能做了一个还能望得见光的选择罢了,其实……其实等他那样跋涉到国公府,差不多也快天亮了。这并不比一个人窝在黑屋里好多少。他揣着那些能将他吓得半死的故事跋涉几乎一整晚,风吹草动都像鬼怪狞笑。那时他就那么大一点儿,在遇见我之前,在后来我察觉不对劲解决掉那些事情那些人之前,他都是这样像惊弓之鸟一样走过来的。他什么也不告诉我,我怎么问也不说,在我自己查出来之前,能做的也就是将国公府守门换成信任的人,他来了敲门给他开门,然后带他来墨明轩,让他少害怕那么一会儿,也就那么一时半会。现在……他没那么惊惧了,也不害怕夜行了,但那些恐惧,他肯定记得。”
木阅微缓缓缓缓地舒一口气,让胸腔里激荡的酸涩慢慢流出,她不去问为何墨潋瞳身为王府世子还会有如此经历,每一个府邸背后都有无数不为人察的秘密,墨潋瞳仅这个来自皇帝的号“滟”字就可窥端倪,加上堪惊天人的不世容颜,他背后的秘密定是不可想象的错综深迷。皇帝不会无缘无故宠爱一个人,甚于皇子,甚于太子。墨怀雍更不是无端就做善事的皇帝。
但她更好奇的是云衍,竟然就这样给自己讲了一个往昔故事,还是关于墨潋瞳的故事,这些他不应该讳莫如深吗?大概,要么就是周遭一切他神智错乱,要么就是什么细节让他触景生情。
云衍极为不解看一眼墨潋瞳,再看木阅微:“所以我想不明白,你到底给他讲了什么故事,能让他成这样。现在毕竟已经不是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