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阅微僵立半会,斜飞的凤眼迷茫又雪锐地盯着眼前的人,最终才困难问道:“你……你是谁?”
自从蓝衣男子发声,苏御寇就漫不经心坐等收场,听闻此问惊为天人,诧异抬头观瞻木阅微这个奇葩。
云枫闪了闪腰勉强支撑住不让自己又一次仰天栽倒,事不过三,事不过三……
苏阁老本就关心看着木阅微怎么答复此人,见她竟然问出如此怪异如此坦率的简单问题,不禁愕然,愕然地看向长公主,两人对望一下,了悟的同时不禁忍俊不禁。
华之琅再次望天,心中默念着这位小姐安在这位殿下头上的一切光环:老头子,陛下的私生子,皇帝的美色男宠……诸如此类!
云衍暗叹一声,暗叹间无数过往在心头漂洋过海。
瑶光郡主也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哦,我就说嘛,方才她怎么称呼瑾王殿下为美男子,弄了半天她竟然是不认识这是谁?”
她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在场的关键人物都能听到,纷纷想起刚才木阅微看在某个美男子的份上写诗的话,再看看这位殿下的脸,一时有点啼笑皆非,想笑又不敢笑。
木阅微也听到了,却宛闻惊雷,浑身的血液都开始翻覆奔涌,她不知道为何自己有点颤抖,因不了解此人是敌是友而提了半天的心突然就稳稳放下了,稳得如泰山一般,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就那么轻易放下了,一丝疑虑都不存。与此同时,又有更多说不出的感觉,江海浪潮一样翻涌上来,卷起一阵又一阵的激荡,她自己也不知道它们为何就那样翻涌不息。
男子的眼底依然一片迷离温暖,略带几分笑影:“你说,我是谁?”
木阅微唇齿打战,心潮起伏,在那笑容的光晕里又平静下来,依然不敢置信:“你……你是……是墨……墨怀臻!”
云衍再次想要出声,在这这么多人跟前直乎瑾王名讳不大妥当,然而他再次被墨怀臻一个无声的手势制止。墨怀臻深深看着木阅微:“是我。”
是我。若远途归来的游子敲响往昔木门时对旧友的一声回答。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他目不转瞬盯着面前难得失措的女子,眼睛里是一望无涯的深海,略带几分好笑的光影,将她所有的情绪一一倒映进去,好像海水记忆某天那一只在它的光影里拍翅惊飞的海鸟。
可以看见她眼中的惊愕和难以置信,无数情绪在那里徘徊,激荡,然后渐转平静,平静而深思,最终“哦”了一声,于是所有翻涌的情绪在那双似逝水斜飞的凤眸中渐行渐远。
刚才那只惊飞的海鸟也消失在碧空杳杳。
此刻的她,仿佛刚从昨夜梦境归来,梦境是闲潭水畔迷离惆怅的落花成雨,行人迷了归途。此刻的她,孑然独立在繁花错序跌落的细细微雨间,在一声叹息之后,依然巧笑倩兮,眼底却多了不分明的东西。
墨怀臻看得分明,并因此胸壑间有说不清的情愫宛如雾岚般迷漫,旋转,低回,最终尘埃落海。
他突然领悟今天穿着这一身素衣来到这里,不为别的,就只为眼前这一刻,外人眼中轻描淡写的寻常一刻,在他身上被出奇拉长,长成一抹铜镜,他用它照见自己隐约的心迹。在那天赋花楼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就从无到有的心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也在这个时刻了悟,他就在期待最后她眼底那一抹不分明:在照面之前彼此费尽心机了解彼此,在照面之后,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恍惚得不能再恍惚的那一瞬刻,仿佛天光袭人,海上蜃起,最终沉淀下去的一抹不分明。
就好像他胸壑间沉淀下去的那抹不分明雾尘。
墨怀臻静静看着,木阅微笑得莞尔,手中摇晃着那块蓝色石头:“谢瑾王殿下!”随即转身欲回自己座位,却在一转身就遇见一个身形直挺,气质寒锐的黑衣男子。
魏无讳不知何时站在众人之间,素来酷寒的双眼此刻暝晦不定,似笑非笑看着木阅微:“木小姐,不置可否也为我写一首诗。”
木阅微揉鼻,她不知道这个人突然冒出来有何意图,好端端干嘛要自己写一首诗。
云枫大声道:“无讳公子,你这是干什么,瑾王殿下都说赋诗到此为止了,你这是故意找茬。”
魏无讳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冲墨怀臻深深顿首行礼,阅微留心到那姿势可比方才对奕王认真多了。魏无讳对瑾王顿首道:“无讳不是故意和殿下过不去,只是,”他转看木阅微,“木小姐,在下方才十万白银购车一辆,要车主赠我一诗为谢,也不为过吧!”
其他人想起那十万白银的车就满头黑线,神色诡异:魏无讳这要求,听上去好像……不为过……
墨怀臻沉静亦意外看魏无讳一眼,不反对也不答应,目光转向木阅微,让她自己决定。
阅微盯着魏无讳,不知缘何对此人她无法衷心厌恶,似乎还怀了一点好奇纳闷。她缓缓道:“不知无讳公子想要何诗!”
魏无讳寒目再次看向漠漠长空,旋即视线下落,落在满园姹紫嫣红的菊影里,他淡漠一笑:“也便以菊为题吧!”
“魏无讳,你是故意刁难……”云枫再次忍不住破口疑人,他和大哥那次在姐姐房里已经见过姐姐自己写的秋菊诗,今天又有二首,就算姐姐有才华,也不能这样折腾啊!这魏无讳分明是为奕王补刀的。
墨予珩的确暗自欢喜,却不止为这一刀,他想的更多更远更踌躇满志!
木阅微抬手制止了云枫,眼底七分清冷三分疑惑看着魏无讳:“公子缘何以此为题?”
魏无讳缓缓道:“菊在历来诗客眼中都是隐逸之花,花之隐逸者也。”
木阅微满头黑线:魏无讳自比为隐逸者?这才是今天最大最二的笑料!
却见魏无讳盯向木阅微,目色深寒宛如千尺高瀑之下的无底之渊,静谧又意味深长:“木小姐人淡如菊,深隐不露,与这深秋之花堪堪匹配,不是吗?”
阅微明白了,魏无讳是深意讽刺:说她人淡如菊,她其实机敏狡黠。说她深隐不露,她今天已锋芒毕露。她让她自己作诗讽刺自己!
魏无讳道:“不知木小姐意下如何!”
木阅微稍作思索,悠然答应:“既然要收公子十万雪花白银,自是不敢不答应!”
魏无讳倒没想到她如此痛快,略微诧异,却见木阅微唇间含笑,眉目清光闪烁若晨间冷露,悠悠言道:“既然公子代价甚重,阅微不敢不用心。公子名曰寒剑公子,我就取一寒字,成题寒菊,特赠公子,如何?”
魏无讳意外后了然,最终眼底凝然一抹惊奇:意外者木阅微神思如此敏捷,瞬息间立取一个这般极具深意的诗题。了然的就是这深意所在了,她将魏无讳名号融进去,做出这诗要讽刺,也把他自己囊括进去了吧。魏无讳话里的刺,她领悟到矣,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真是狡猾的狐狸。惊奇在于,他有点想知道木阅微如何以菊写他?
却见阅微行至桌边,提笔运墨,不知为何抬头看了魏无讳一眼,竟是带几分笑意,但魏无讳看了只觉不祥的阴影略略拂过。
众人很难想象木阅微两首菊诗已罢,还能写出什么花样,并且还是专门写予魏无讳,这魏无讳与秋菊的关系,难度不比霸气的菊花差多少吧!怎么写,难上加难!难矣!但这木小姐总能别出心裁,令人眼前一亮,于是他们又很好奇。于是……围看……
魏无讳也有些纳闷站在不远处静看。
却见木阅微纸上写两句: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众人失望,倒是菊诗,但常人也能写,但方才下来他们对木阅微期待极高,这两句,太平淡!看来木小姐已是江郎才尽,运笔维艰。
魏无讳亦冷冷笑道:“木小姐这是虚意敷衍。”
木阅微淡淡一笑,不发一语,直挥笔再书,如龙蛇走舞,片刻罢笔。
站在几案边的几人眼见她写出那一行字,不约而同嘴巴微微张大,看一眼诗,再看一眼木阅微,再低头去看诗,再抬头看木阅微,好一阵子都鸦雀无声,最后才不知道谁忍不住喝彩:“好!神来之笔。”
魏无讳箭步至桌边,见后两句如此: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他看着看着,不知为何有点愣。
小主,
苏阁老捋须道:“第三句入骨之香,入骨之烈,入骨之寒,入骨之傲,可为全诗之眼。”
舜华公主亦道:“须前两句平淡,第三句才能奇峰崛起,才更能凸显后二句决绝入骨的力道,故前两句定要平淡。这心思真是玲珑通透,再无别人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赞同。
却听一个尖刻的声音道:“可是这与无讳公子有何干系!”
还在称赏的人立马想起这一茬,纷纷看诗,又小心翼翼看一眼魏无讳,纷纷疑惑。是啊,这是写给无讳公子的诗呢?但几个较有才气、颖悟略高的的文士,脸色慢慢微妙起来。
木阅微不理会凌蓉再次无事生非,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将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双眸盯着魏无讳。
那几个颖悟之士已经想到了:木阅微这可是极力赞菊,笔力劲峭,力入骨髓,傲骨寒魂,死亦无悔。魏无讳本是一江湖剑客,武功极高,效力魏公公麾下,现是龙策军之首领,身份令人望尘莫及。
本来没什么,可是木小姐这傲极寒极的菊诗若是为魏无讳而写,那就微妙了。当不起的盛名会压死你,与本人不相当的极力赞赏就别有意味,看着像讽刺了。这魏无讳一江湖剑客,本当逍遥自在无羁无绊,现效力朝中,那有什么枝头抱香死可言?木小姐这一首寒菊,显然是在反其道而行之,意在讽喻。
虽然只寥寥数人意会到这一点,但魏无讳素来机敏,又文武双全,他自己不会看不出来。
却见魏无讳淡淡盯着那一首诗,面上阴晴不定,最终仰天长笑:“木小姐果然好诗才,确实是写给我的,无讳领受了。”
言罢拿起诗赋扬长而去,留下众人你我相觑。
瑶光郡主看魏无讳飘然一去,畅快潇阔的笑声里显然有几分自嘲的萧索之气,不禁皱眉道:“木小姐不懂无讳,男儿建功立业有何不对?难道非得飘飖江湖虚度一生?”
花涧筠道:“木小姐与无讳公子交往不多,不知他也属寻常。”
瑶光郡主道:“这诗恶意满满,讽刺太过,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