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岙却并未被触怒,却神色是一凛,目不转睛看着木阅微:“为什么要一把火烧了?”
木阅微虽然性情怪异难测,言辞锋利惯于冷嘲,但她基本上不说废话,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的场合,提起比较正经的话题的时候,她不会刻意去说些无聊的疯话基本都意有所指。她说应该一把火烧了尚书府的大门,肯定是有一把火烧了的合理性理由,若你当成是激愤的游戏之语,训斥一顿,那么,就有可能错过什么重要信息了!
这是云岙通过这段时间的各种事件得出的结论。
木阅微却感受到一直保持静默的云衍的视线,宛如追踪雷达一般的视线,实质一般罩在她的身上,想忽略都不行。阅微暗叹一声,淡淡道:“贵逾倾城之玉,易沦为众矢之的,中主之疑,若要解此困境,白璧微瑕而已!”她看了一眼云岙,继续道:“我想您现在应该想明白了,云浩之所以用雪影假以为雪魄,不落陛下怪罪,除了两种花确实类似,云浩确实愚蠢,还有就是,陛下也确实缺乏安全感,需要国公府时不时送点把柄!”
云岙下意识就望向自己的嫡长子。雪魄的事情他一直以为是陛下宽容,谅解了云浩的荒唐。云衍这两日回来,听闻此事,却说了一句:白璧微瑕,作愚解疑。他才醒悟,上次危机化解的关键,只是护国公府庶子的愚蠢之举,一定程度上缓和了皇帝猜忌的心思。
木阅微继续道:“去尚书府门前闹事,烧了尚书府大门都不算什么,可能陛下会训斥你一顿,教子无方、仗势欺人之类的,但也因此,他对国公府的芥蒂,会再次缓和一点!况且云枫这样做事出有因,陛下也不能责之太甚!”
说着走过去,扶起跪在地上的云枫。云枫偷觑了父亲一眼,看她并无反对之一,有点得瑟地站起来。
正要问木阅微今天事情的详情,却听见一个声音冷若寒霜道:“白璧微瑕,确实可以解主之疑,可是倾城美玉,稍有瑕疵,便为庸凡之物,再无高贵可言,如此做法,是不是得不偿失?”
问得极是犀利!
木阅微转头,眼波不惊,看着护国公世子云衍,见对方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器宇轩昂,挺拔傲然,一双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凤眸,却是若鹰隼一般锐利,微见锋芒,熠熠有神。鼻峰高挺,轮廓分明,稍减了些许原本坚毅沉稳的气质,拓出一抹华采高贵的气蕴,整个人看上去清雅如竹,沉稳如山,却又挺拔明亮,华蕴流连。
木阅微并没有被他的质问和刻意呈现出的逼迫感吓退,微哂道:“古往今来,玉璧之用甚多。连城玉璧,可承国之重器,书文琢字为国玺,昌恒永寿。这样的玉璧,莫说微染瑕疵,就算磕掉一小块,仍然是天下英雄舍命相逐之物。又有珍奇玉件,温润有光,可琢玉佩,为君子将军往来传递之信物,以玉为誓,见佩必行,可以令三军,传五湖,即使有些许瑕疵,亦瑕不掩瑜,无人问津。这两种玉璧,玉之精神已超越玉件本身价值之上,玉器瑕疵,不足道也!而世间更多的玉璧,不过精美器物以供赏玩,极尽雕琢之能事,纤毫毕肖,稍有瑕疵便失却昂贵身价,令沉迷玩物的公子哥儿们顿足跺脚,叹息不已。”
阅微抬起头,盯着云衍,问道:“衍表哥,你觉得护国公府这一块玉璧,是哪一种?公子们的玩物吗?”
云衍没有答话,只是用黑曜石般深黑、闪烁着微芒的明眸静静审视木阅微。
护送母亲和妹妹去安国寺,仓促赶回,就是深知京城云涌浪卷,父亲耿直,弟弟天真,乱流之中难守方寸平安。果然,不到半月,魏公公已经对国公府暗下黑手,天幸,云家逃得一劫。
可是,得知解开连环局,将云府从寒渊侧畔拉扯上来的人,竟然是深居后宅的表妹,深沉如他,绵默的心海也不禁惊涛拍岸。
不同于云枫喜形于色的惊艳,父亲不可思议的惊奇,他的惊,是一丛难以释怀的惊疑。他早已洗尽云枫那样孩子般的天真,不会因钦仰就对木阅微倾尽赤诚,不会因血脉就和她立刻情同手足,不会因她曾伸出援手,就对她推心置腹。对这个向来疏离的表妹,他的态度,做了保留。
云衍虽有时会随父上阵杀敌,但更多时候,他停在京中,主持国公府事务。他天生机敏,少年早慧,这么多年静静看着大宸国政权中心,那些明里暗里的倾轧风光,渐渐长大。对人心的复杂机诡,明亮背后的那些黑暗,体悟得入木三分。对于木阅微所做之事,最初的惊讶过后,本能地立刻疑窦丛生,心间涌起无数冷然的警惕!
而令他生出这般忌惮心思的,恰恰是木阅微已经表现出来的聪慧机敏,虽然只见端倪,但他能断定在这大宸国也数一数二的聪慧机敏。在他看来,木阅微这一次的援手,更像是蓄谋已久的心机,撞破了时机。
智珠在握的人,不会甘心于无声无息的庸凡人生,她有更大的抱负野心,更何况木阅微不露声色将自己雪藏数年,此间若利剑出鞘,云衍不完全确定她剑之所指,却隐隐可以猜测到某些端倪,并下意识谨慎提防!京华之中,因为家族利益和虚荣作祟,野心勃勃的女子并不在少数,相反地,这样的女子不胜枚举,摩肩接踵。她们一样的聪慧、机敏、坚忍、玲珑剔透,却禁不住名利的诱惑,不择手段,不惜阴险行事,手段毒辣,以图跃上某个高高的位子,备受仰慕!
护国公府荣华在握,不需要采撷更多的名利诱发政权危机,所以护国公府的小姐都被严厉教诲,禁止挤破脑袋向上爬。
可是木阅微不一样,她需要为自己的未来图谋。比如说,图谋五皇子的婚事。那样一桩风光无限的婚事在等着她,她怎么可能袖手旁观,置若罔闻!更何况有先皇谕旨赐婚,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云衍凭着机敏的揣摩、丰富的阅世,基本上就确定了,这个表妹这时候从隐花居斩头露角,就是为了这份婚约。
偏偏,云衍自己,对这桩婚事持质疑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