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老四没动,他神情专注地仰着脸往天上看。在整个韩村,人们都知道老四最怕辉爷。据说辉爷年轻时在-个不太正规的军队里混事儿,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头目,大概属于军师一类罢,是专门出点子的重要人物,是战胜强敌的可靠保障。
冬天初至的一个夜晚,辉爷去野地里拾粪归来,路过场院地时被一堆黑里透白的东西绊了一跤,脚下响起一声嘹亮的尖叫。就这么着,辉爷惊喜地捡到了一个模样俊俏的女人,已经奄奄一息了,带回村以后才知是个半疯半傻的哑巴。辉爷心血来潮,把十几个老头召集到一块儿,商量着怎么处置这个女人。辉爷不无幽默地说:“若是当年,俺就让她做上一回压寨夫人!”辉爷说着,指一指下身,“可现在,心有余力而不足喽。”接着便是一声长叹。辉爷说看着这女人模样还算俊俏,奶子也还挺括,放走了岂不可惜?蔫黄瓜老头搭腔了,
他认为自己那个地方一辈子不行,难道说别人就都狗撵鸭子呱呱叫吗?不大可能吧。就出了个下流的骚点子,想找个人试验一下看看,说不定一下试出个做伴的来。听了蔫黄瓜的妙计,众老头都笑,觉得自己都老不正经似的。都臊得耳根热了一会儿。然后就前呼后拥地出了辉爷的家门,把哑巴女人领到了老四的小泥屋里,并且连示范带哄骗地脱光了哑巴女人的衣服,让老四压了上去。起初老四以为是害他,死也不肯就范。后来被迫勉强就范,做着做着就很乐意做了。
完事后辉爷问老四:“老四,难受还是舒服?给爷实话实说。”“舒服舒服。”老四眨眨眼,想了一会儿,然后十分肯定地回答,嘴快得像连珠炮。
“老四,是谁让你这么舒服的?”
“是她是她。”老四挠挠光头,指一指女人。辉爷皱了皱眉头。
“给你做媳妇行不?”
“行行行。”老四嘿嘿笑了两声,“还能不行么。”
“那你说说,这个女人从今儿起是你一个人的媳妇了?”
“我一个人的媳妇。嗯!”老四提高了嗓门,把众老头吓了一跳。
“混账!”
“那,那是······大伙的媳妇,嗯······”
“哎,这就对了。”辉爷说。
辉爷说着,高兴地拍拍老四的光头,夸赞道:“乖,听话。”
又说:“狗日的还不肯干哩。嘿嘿。”众老头皆笑。
辉爷看一眼油灯下蜷缩在草窝里的女人,把一碗菜汤递给了她,说喝,喝,喝给爷看。女人接过碗,呼呼地喝起来,还感激地朝他抿嘴笑笑,雪白的身子晃眼。
“老四你听着,今后俺哥几个想啥时来就啥时来。老四你记住,不是女人让你舒服的是爷爷我让你舒服的。老四你个狗日的,这女人是爷领来的,你若是惹爷不高兴爷就立马把她带走,扔减河里喂王八去,懂了不?”
老四笑呵呵地点头,说别别别。
老头们这才满意地回去了,他们唱了一路京戏,《空城计》、《铡美案》什么的。除了蔫黄瓜老头表现更蔫失落感很强一路无话外,其他人都觉得这一晚过得挺快活,挺有意义,也挺有个盼头了。
小主,
老四住在村子东头的一幢小泥屋里,屋里只有一口瓮和一口锅,这是爹活着时留下的东西。老四爹不是傻瓜,他做了一辈子木匠,最后做成了罗锅儿。奇怪的是老罗锅过分重男轻女了些,他把老四娘辛辛苦苦生下的三个女婴统统溺死在那口瓮里,直到我们的傻瓜老四问世之后,那口瓮才算“退居二线”了。老罗锅生前的着名言论是:宁要傻儿一个,不要女娃一瓮。还把傻瓜老四装在一个木匣子里,见了人就打开盖儿让人家瞧瞧,以示炫耀。老四躺在小巧的木匣子里,像一只精瘦的麻雀,满脸都是污秽,别人看了都捂紧鼻子大皱眉头;老罗锅就拿几片木花把老四的小脏脸和胸前的一溜小排骨盖了,只露出老七的小鸡儿让人观赏。婴儿老四的小鸡看起来像只蚕蛹,起初村里人对此还颇有些微词和不屑,猜测会做木匠活儿的老罗锅从中做了手脚,老四的小鸡属假冒伪劣;但有人发现它在尿尿时会变大或缩小,于是人们就不再怀疑老四小鸡的真实性,便纷纷向老罗锅表示祝贺了。老罗锅很是得意。读到这里,你该知道韩村为什么盛产傻瓜的原因了罢?当然,韩村的水质不好,医疗条件历来很差,儿童患大脑炎之类疾病的挺多,这也是傻瓜多产的主要原因之一。
老罗锅死后老四便和娘一道生活。老四娘是个瞎子,虽然不傻但情况并不比傻瓜强多少。后来得病死了。自娘死后,老四的日子更加难熬,有时接连几天吃不上一点东西。幸亏老四是个傻瓜,一直对生活保持着乐观向上的态度,敢于面对天大的困难一笑置之。这样,招惹出一帮行将就木的老头们的兴奋或嫉妒来便也在情理之中。在我看来,这种古老的情绪是人类的天性,它甚至可以与年龄乃至智商完全无关,就像是冬日月光下凄凉的水仙花离开土壤仅靠一滴水就可以生长和开放。说来话长,那些行为怪异的老头以辉爷为首领,他们年轻时即坏事做绝,奸淫妇女,杀人如麻,挥金如土,享尽人间荣华富贵,晚年却个个形单影只,像一只只气若游丝的乌鸦在昏暗的光线里扇动着翅膀。若干年前,他们听说世上有个傻瓜村,便自隐藏多年的野牛岭下山,乔装打扮,分头寻找,行程数千里,终于在沙河镇附近找到了朝思暮想的吴村,找到了自己安度残年的理想之地。从此他们在吴村安营扎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为避免自己也像韩村人一样成为傻瓜,聪明的辉爷让众老头在一两个月内不得饮用吴村的井水,而是用瓦罐接天上落下的雨水来喝。那些天他们个个小心翼翼,对脚下的蚂蚁也绕道而行。为了换取哪怕是傻瓜们的信任,也是要付出一点代价来的。那些天以辉爷为首的老头们马不停蹄,走街串巷,对韩村的傻瓜诸一进行明查暗访,为了查明某一个傻瓜的来历,他们不惜出卖一些繁重的体力劳动,比如帮助傻瓜家庭掏茅坑和垫猪圈,协助公牛与母牛进行交配,等等。作为首领,辉爷在那一段时光里表现出自己应有的以身作则,每次自傻瓜家里出来,他总是要让自己的手上残留一点点人的粪便,表明和大家一样同甘共苦来着,然后让众老头一一闻闻味道后才把手上的荣耀洗掉。与此同时,辉爷还命令大家要自觉遵守韩村的村规民约,不论遇到该村成人还是儿童-只要是会喘气的(家畜除外),一律唤作大叔大姑,也就是说,要把自己的辈分暂时排到侄子以下。二爷还特意开会说以后要纠正互称绰号的习惯,恢复小时候爹娘给取下的名字。也有人自幼就没有名字的,二爷就扒拉了整整一夜没了封皮的康熙字典,最后从里面挑出一个孝字又挑出一个问字,说叫孝问吧,沾点文气儿,啊。那人就挠着头皮笑,说二爷,咱这把年纪了还能孝(学)问?听着还不如叫屎蛋顺耳。混账,猴爷骂道,这是环境需要,改也得改不改也得改。众人都笑,也跟着改了名,也都沾了文气,彬呀礼呀啥的,总之是远离了动物和动物的粪便,听起来比在野牛岭时的名字强多了。什么狗根、羊腚、秃驴、鹿肝、鸟心、鸡爪等等,后来他们把这些名字都统统赠送给了韩村的傻瓜。就这样,直到他们很快找到了村里人为何至傻的原因,他们才开始放心而又谨慎地食用韩村的粮食、蔬菜和泉水。如今,他们个个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活得最最聪明的人,而韩村的众多傻瓜让他们的这一想法得到了进一步的确认。终于,他们现在可以在韩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可以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