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脱出人群所站位置,其实面对众人,左右手所指方向人都只有寥寥几个,然则这话一出,刚开始无人动作,过了许久,右手边选土葬的本还站在原地,见无人过来,赶忙慢慢挪到当中,而站在中间那许多流民,仿佛脚下按了同样方向车轮,慢慢往赵明枝左手方向滚动。
眼见这事总算勉强得以解决,不至于引发动乱,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赵明枝便道:“既如此,还请诸位官爷、差役继续办差吧,眼见就要天黑,一路小心才是。”
这话说完,原本拦在路上的许多披麻戴孝流民便慢慢让开一条道来,任由推车通过。
终于样样回归正轨,不知谁人忽然叫道:“公主,陛下当真要回京么?徐州要是守不住……”
赵明枝道:“京师本是大晋都城,陛下不回此处,还能去哪里?”
又道:“至于徐州……”
她犹豫一下,总觉得这话十分难说,还在想着,就听身后一人接道:“禁军已同西军一并北上,徐州必定无事……”
那声音沉稳有力,说得斩钉截铁,仿佛掷地有声,和着行走时铁器摩擦声,叫人不由自主生出信服来。
赵明枝心中一跳,连忙回头,却见裴雍身着半甲,正从后方大步走来。
他身形本就高大,着甲之后,更为威武,单手持长棍,几步行来,立在赵明枝身前,先行了一礼,复才站直身体,向那说话人道:“我听你口音,当是真定人,是也不是?”
那人昂首挺胸道:“俺家祖上八代都是真定人,只可惜年纪大了,不能投军!”
裴雍便道:“你若有心驱贼,还想将来回乡,明日去城门处排队拿劳力换饭,自有东西做,虽不能上阵,也能助力前线杀敌。”
又扬声道:“从前众位没得做选,今后许多事情待要人力,只要有愿出力的,明日自去城门处报名,此番一战是输是赢,既看前线官兵,也看我等后头卖不卖力了!”
若说赵明枝还要旁人帮着相认,裴雍身上着甲,以他身高相貌,甫一出现,就被大半人认了出来,既知他身份,竟无一人去做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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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方才那真定人叫道:“俺自会去的!只盼裴节度当真杀得回我老家,叫我死后能得还乡!”
裴雍望着他道:“不用死后,有殿下在,必叫你活着还乡。”
大晋此时与北狄对阵并无半点进展,反而节节败退,如此宏愿虽是从裴雍口中说出,也叫人不敢立时就信,只是因为他从前百战百胜名声实在太大,让听者不由自主多生出几分希望来。
此处危急既解,原本十分难缠流民反而帮着抽调而来的役夫、差役搬抬地下尸首,收拾地方,而先前那闹自杀妇人则是抱起地上襁褓,又拽着儿子走向一边,一边哄着怀中小儿不要啼哭,却又忍不住偷偷拿眼睛看过来。
赵明枝察觉此人目光,回望过去,对方却下意识带着小孩跪倒在地。
她身上衣衫甚是单薄,襁褓中小孩不同于寻常婴儿圆鼓鼓肉嘟嘟双颊,只有干瘦,一点血色都无不说,脸上还发黄。
至于那个大点的小孩,更是光着脚,那脚指头露在外头,冻疮层层累叠,破了又结痂,结痂了又破,早已全不能看。
这样情形的,又何止她一人一家。
赵明枝情知不能看表治表,寻来一名宫人分派了几句,等见宫人去寻了那妇人,两人搭上话了,才放下心来,转头正要去寻裴雍,却见他站在自己身侧两三步外,又近又不近的,目光和煦,其中似有隐约激赏,正注视自己。
被这样眼神看着,她忽然生出几分微妙感觉来,只好叫一声“二哥”,踟蹰几息,道:“我本还想晚上再寻你谈事……”
裴雍轻声道:“我在城门处巡视城墙沟河,听闻此处闹事,因怕动乱,便来看看。”
两人正说着话,后头那车夫早把马车赶了过来。
裴雍伸手将那缰绳接过,转头向赵明枝道:“我少时随继父入京,曾在此处吃过一家鱼羹,早间出来见还开着,并未南迁,今日既然来了……”
不待他把话说完,赵明枝便道:“正好饿了,我跟二哥去吃鱼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