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二怒不择言道:“什么认得出来?你见过吗?还晓得自己脑子不好使?你什么身份,什么官位?平日里莫说皇亲,想要去吏部、兵部见个小官帮着运作都无人理会的,甚时还会辨认公主真假了?”
又道:“我不同意,今日真去了京城,将来怎的办?狄贼一来,赵家人都跑光了,又拿我们性命去填,挨过一次、两次就算了,老子命好才得活,还要挨第三次,你是不是傻?”
宋景壬只得把白日间赵明枝说话、行事学了一遍,又道:“公主都亲口那般说了,我愿再信她一回,况且还有京兆府来的裴雍裴节度同行,真要追究,先还轮不到我们,左右放心不下北边……”
老二安静了一会,却还是摇头道:“大哥,我信得过你,却信不过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公主,更信不过姓赵的。”
“你那眼睛本就是瞎的,不然当初怎么会去跟着钱惟伍,眼下他领着一干人逃,自己死得倒痛快,剩下我们左右为难的,今次你又要跟什么公主——你肯拿自己性命去赌,难道不把弟兄们性命当回事?”
又转头看向对面,问道:“老三,你怎的说?”
那老三一路赶回来,头脸汗津津的,听得被叫,先把外头半甲脱了,随手丢在地上,沉默一会,道:“二哥,你晓得我没你那个脑子,也没大哥那本事,你二人怎么说,我便怎的做。”
又道:“但我只一问,今日要是不跟姓赵的一边,还能跟谁一道?又能去做什么?难道当真落草为寇?我罗家没出过这种脏污门楣的。”
“便是大哥说的那个道理,也是那公主说的道理——滁州就在京师边上,此刻我们一走了之,家里怎的办?一干兄弟都是咱们一地出来的,本为同乡帮扶,看大哥义气,又为我们兄弟仗义,才跟着这一路,难道都没有爹娘姊弟?都没有故旧亲友?徐州没了,京城若也没了,老家才隔着多远?快马一日就能到大哥家里,再多跑半日就到我家了,喘口气功夫又到你家……”
他说这一通,边上那二哥越听面色越不好,沉着脸道:“你这话就是要跟着大哥降了?兄弟们性命怎的办?”
“怎能用什么‘降’字,咱们又没造反,先前不过因那钱惟武事,才脱队了,眼下自己回去便是。”那老三顿了顿,“况且我这一向在外头上冷眼看着,原本各地乱糟糟一片,眼下竟有西军去管,个个耀武扬威的,还吵吵嚷嚷出头去清肃官道,一说要北上徐州发援,二说要给公主仪仗护驾……”
他说到此处,把右脚往地上踩了踩,脱了靴子,先抖里头砂砾出来,又把靴子重新穿了,才道:“二哥,我看那个公主像是真的,她一个女子,又是那样身份,都要回京师去了,西北也来了人,我们还望南边躲,是不是有些不成样子……”
宋景壬也道:“未必真有算后账那一天,便是有,殿下所说也是个道理,难道大家今日兄弟,便不是将来兄弟了?逼到那个份上,难道那裴节度不恼……”
“你姓裴么?你手下才几丁人?那裴雍一个堂堂节度使,手下又是几多人?真有那一日,他不过退回西北,照样做他的土皇帝,享他的荣华富贵,你有一个‘京兆府’可去吗?有一个土皇帝能当么?难道要回滁州把衙门拆了,自家坐进去?”
宋景壬沉默几息,道:“虽如此,总不能看着贼子南下,把人全杀了罢?或许还没到蔡州来算账那一日,狄贼杀来,我却没杀过……”
“只我杀不杀得过不打紧,当兵不就卖命的,若能弄些名声回去,得点明面上拿得出手的赏赐,家里大妞二妞,我老娘能得活,我那浑家将来改嫁,也有些面子。”
那老二本来上来相迎,是接了宋景壬身上盔甲的,此时把那盔甲往地上一摔,发出一声“咣当”响,骂道:“你这话叫我听得憋闷,也叫弟兄们听得丧气!你若不是我大哥,我要骂你一句怂孬!”
宋景壬却不生气,只道:“眼下诸位兄弟都在,莪晓得自家没甚本事,也没有那造反当头子的心,本就是个农家汉,进得军营不过混口饭吃,侥幸到了今日,捞得点小官,大家看得起我肯跟着走这一路……”
又慢慢道:“只我心中也惦记乡邻父母,今日跟着北上,本就没有想过能活着回来,诸位若肯同走,便再同我一回,若半途见那公主作为不对,自走自的,我绝无二话。”
再道:“要是眼下有不想同走的……”
他拿剑尖指着面前大箱笼,道:“里头金银,随各人自取一样走,各回各家,天自下雨,娘要嫁人,我不会啰嗦。”
说着又把头抬起,难得眯起眼睛,一个个把营中无数兄弟扫过去,道:“只自我营中出去的,虽是自找出路,却不能落草,若叫我晓得了,活着时会领兵来亲手杀了,便是死了,做鬼也要把人咬死!”
话已说完,营中安静异常,竟无人动作,也无人说话,便是那老二也老老实实的,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许久,才低声道:“什么杂碎才去落草,也不嫌丢人。”筚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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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自人群中走出一人,直向那箱笼,等靠得近了,想要伸手又不敢伸,畏畏缩缩看向宋景壬道:“将军,我家里还有老父老母,却不能去拼这个命了,委实不是信不过你们,只信不过那赵家人……”
一面说,又试探着靠近几步,借着一旁火光盯着箱笼里头金银宝物不舍得挪眼,才壮胆问道:“将军说不记恨,这话不作假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