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笙归元聚气,对左仪说:“夏侯丹把此物交与你,还说了什么?我竟不信,她半点要求也无。”
“不言师太并无什么要求,只是……”左仪集中心智,道,“她说自三十年前一别,她与我们这些晚辈再未见面。她想同大师兄还有几位师妹会一会。”
“你怎么回的?”
左仪看看苏荣,道:“我对不言师太说,此事我也做不得主,不过你与师父毕竟是同门姊妹,师父念在往日情谊,一定会准许的。”
黄玉笙道:“她可还提了旁的要求?”
左仪道:“那倒没有了。想来,不言师太也是想借此卖师父一个人情,索性顺水推舟。若提太多要求,这大好人情岂不糟蹋了?”
黄玉笙轻轻一笑,再不言语,率众朝山顶飞去。接下来,天枢道长用通天幻形大法再邀莲香子赴长白山,以授祛瘴之法。其余人等各自归位,或练阵法,或滋养内丹,待许燕飞瘴毒清去小半,仙门诸君对于应付此次星象灾变已有十足把握了。
莲香子将祛毒的五条要义成文,以法力书于锦帛,交给黄玉笙,又嘱咐再三,叫她安排六名弟子,以许燕飞为中心,围个八卦阵。八卦阵素以八人镇守八卦,莲香子强调六人布阵,黄玉笙不解,问她究竟,她只笑道:“岐黄之术最忌一个过字,过犹不及,非但不得其法,不治其疾,反有加重许师叔瘴毒之险。这五绝寒霄蛭虽居阵心,吸食许师叔体内毒气之际,却占了坎、离二卦。盖世间毒性皆有来有去,嗜毒之物亦有去有来。五绝寒霄蛭依水而来,傍火而去,便由坎、离二卦现来去之势。若将这二卦守住,来去之势不通,五绝寒霄蛭便不能顺利化开毒瘴。恐怕许师叔仙体未愈,这宝物便撑死了。”
黄玉笙点头轻笑,莲香子又道:“其实不光毒物有来有去,世上一切,哪样又无来无去的?我们仙家三派本为一体,重明、玄鹤,白泽既有来路,终究也有各自的去处,与其强行分个彼此,倒不如齐心协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此,邪魔才无从入侵。”
黄玉笙略有些讶异,问:“莫不是有些长舌之徒给你说了什么话?”
莲香子道:“我虽不在山中,山中之事却难免流传于凡间,我又岂会全然不知?”
“可你又是否知道,那丁贤梓野心勃勃,有吞并我们重明、玄鹤二派之心?”
莲香子笑道:“黄掌门,我且问你,古往今来,人间的王朝哪个不是无中来,无里去?你能守得住重明观一时,未必能守它一世,纵然能守它一世,总有一天,重明观也会烟消云散。那丁贤梓纵然吞得了重明、玄鹤二派,来日白泽观未必不被吞并。久分必合久合必分,本是天地万物的归宿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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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玉笙笑道:“我便问你,我们修道求仙所为何事?飞升大罗金仙不正是为了摆脱生死,超脱有无吗?”
莲香子道:“摆脱生死尚可,超脱有无却未必。自盘古开天,迄今不知几多年。然而这绵延岁月于混沌未开之境,兴许不过一瞬,三界始自鸿蒙,我想总有归于鸿蒙之日。便是三清老祖又如何逃得出无中生有,有终归无的宿命?”
黄玉笙也不答她,单指着远方一座高峰,道:“你看那座险峰,若峰顶有一株仙草,你是飞去呢,还是辛辛苦苦爬上去?”
莲香子已明白黄玉笙所指,笑道:“黄掌门道学之精深,我很是佩服。”
“其实道学之理我们都明白,只是当真落到自己头上,哪个又能做到无为之为呢?你夫君仙根极浅,阳寿本来难过百岁,你却授他仙术,难道不是图计他多活几年?他既已油尽灯枯,早晚是个死,你却耗费真元为他续命,可见你也并非认命之人。所谓宿命,就像那险峰上的仙草,虽然条条道都通向那仙草,总有你想走的道,也总有你避之不及的道。”
眼看快到山门,莲香子说:“黄掌门,请留步吧,重明观事务繁多,你也该回了。不过我有几句话不吐不快,掌门莫要记怀才好。我为夫君续命实乃自私之举,我也知道再续他阳寿,每多一日我便辛苦一分,他也增一分折磨。然而每年都存了新的盼望,我总想着熬过他生辰便好,其实扪心自问,我只是贪念凡尘,过惯了寻常人妇的日子罢了。可是我再怎么替他续命,再怎么不舍凡间,关系到的,左不过我们薛府数众。掌门拿我的事比之仙门事务实在不妥,需知仙门三派各方举动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从小处说,关系着仙门的前景,从大处说,关系到三界的关系、天下的局势。我只希望黄掌门分个轻重缓急,若仙门内里互生猜忌,又如何共克外敌呢?那丁贤梓固然颇有野心,据我所知,倒是个极讲原则的人。重明观既为三派正宗,黄掌门还是与丁掌门多谈多议为好。”
黄玉笙双手一背,笑道:“天枢道长常抱怨玄鹤玄鹤宫五代弟子中,无人堪担大任,我倒觉得,若你日后重归丹霞山苦修,玄鹤宫下一任掌门,竟非你莫属哩。”
莲香子憋一张笑面,别了黄玉笙,未多言一句,走出山门,隐身而去了。黄玉笙回了观中,本来要打坐练气,细细琢磨莲香子的话语,心中却多了一分不安。
她进了丹房,六名册外弟子正为许燕飞镇守八卦阵。许燕飞双目紧闭,掌心托着五绝寒霄蛭,面门发绿,一股氲气自她头顶贯通而下,至游入掌心,叫那水蛭吸入体内。黄玉笙看出许燕飞又到紧要关头,喝一声“师妹,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这便飞入阵心,倒悬在许燕飞头顶,以五品莲花印推出五股真元,随即翻掌为请神指诀,朱唇微启,放出内丹,同那五股真元合一,扎入许燕飞头顶百会穴中。
许燕飞杏目圆瞪,几乎同时,她掌心的水蛭变得晶莹剔透,好似冰雪凝就。一股黑血上涌,许燕飞喉咙一痒,那黑血便喷涌而出,溅在地上,变成缠作团的发丝。黑血既出,许燕飞掌心的水蛭也恢复了原样,霎时间松开口器,将入体的毒瘴化作点点燃烬,由口器射出,腾向高处。黄玉笙纳回内丹,翻身落地,问道:“燕飞,你还好吧?”
许燕飞道:“那口瘀血堵在我胸口已有两日,方才师姐鼎力相助,以内丹驱之,我登时神清气爽,奇经八脉已无半点阻滞了。”
“这五绝寒霄蛭果然神通,不过三日,你体内瘴毒已所剩无几了。待你身子痊愈,我再用九香龙血丹助你淬炼三华,借着鸠蓝血池的纯阳氲气,五日之内,你便可恢复九成法力了。”
“都怨我那日疏忽大意,才叫那妖女钻了空子。九香龙血丹何其珍贵,师姐你自己都不舍得施用,我……”
黄玉笙笑道:“九香龙血丹固然难于炼得,总归要用起来方显价值。只要能助师妹早日复原,莫说区区两粒九香龙血丹,便是折去我几年道行又如何?”言毕,她吩咐六名弟子退下,以掌气锁上石门,就地盘腿打坐,对许燕飞道:“师妹,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