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记着自己苦口婆心劝了好些,小妹却不吭领情,在那里一声不吭地闹别扭——不,也许对方也曾恳求过什么。
求自己帮她,求自己劝劝爸妈……可自己怎么劝得动呢?
爸妈是那么倔的一对夫妻,而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小妹的不是,明明从前都那么听话的,怎么偏偏在这种事情上就突然不懂事起来了呢?
奇怪,真奇怪。就像那个时候——
妇人冷不丁地想起年轻时的自己,说是年轻,也许还要比屋里的小妹大上个四岁还是五岁?
总之也是年轻的。
花一样的年纪,喜欢上了绿叶般青翠挺拔的青年,也是应该的吧。
可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好像所有人都在这么说,说得多了,就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他们并非良配。
还有那时的爸妈也是,两个人多倔强,多强硬啊。
所以,妇人最终还是屈服了——不,终于体会到了父母的用心。
要不是听了爸妈的话,真要跟着那青年人去什么南方,也不知道现在还在哪里飘着呢。
既然如此,既然自己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小妹她又凭什么不能走一样的路,又为什么可以是那个例外呢?
【嗨,女人嘛都是这么过来的,都可以过去的。】
倚着门框,妇人最后同小妹说了这么一句。
里头静悄悄的,像是死去了一般。
这样也好,妇人想。
一个人的心死了,就不会再有非分之想了,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眼看着她家大宝也是上学的年纪了,等小妹过门,就可以多出一间屋子来当大宝的卧室,岂不是刚刚好……
她自顾自这么打算着,最后瞧了屋子里一眼。
原本以为不会看到什么的,没想到却陡然对上一双暗沉沉的眸子。
妇人至今想不明白,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那样可怕的眼神,尤其是出现在向来乖巧的小妹身上……在不见天日的逼仄房间里,那一双眼睛简直让人觉得鬼里鬼气的。
妇人蓦地打了个寒颤,嘴里说着无关痛痒的话,若无其事地合上门扇,急急的脚步却暴露了她心底的某种恐慌。
说不清道不明的,像是身后跟着肉眼看不见的鬼怪,毛刺刺地扎在背上。
阴森森,冷飕飕的……
那天晚上,妇人翻来覆去睡不着,烙饼似的,偏生丈夫在一旁睡得鼾声如雷,雷打不动,这让她愈发地心中不快。
以为会失眠到凌晨,没想到最后还是睡着了,甚至睡得比往常还沉一些。
等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小妹跑了。
从三楼的窗户翻出去,踩着楼下邻居阳台边缘,翻出去逃跑了。
就在婚礼前夕,就差那么一点……
妇人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小妹的房间,虽然摆上大宝的东西之后,比预想中稍显局促了一些,不过也凑合用吧。
逃婚,是绝对的丑闻。所以家里一直对外宣称,说小妹是意外失踪。为此,他们家不仅归还了老张家彩礼,甚至还倒赔了一些作为封口费,不过总算是落得个还算体面的收场。
还想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妇人总是觉得不安定,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总记挂着小妹如何了。
她想,或许还是血浓于水,虽然多少有些怨气,但看着长大的亲妹妹,怎么能不挂怀呢?
每每路过那个用来关小妹的杂物间,看见窗户上已经修补过的破洞,她的思绪就会跟着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在那里,有她逃跑的妹妹。
更多时候,在她的想象中,妹妹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劳碌辛苦,无人可以依靠,因此常常在深夜里偷偷哭泣,思念着家里,后悔着当初的任性却又无颜面对家乡的父母。
偶尔,小妹也会有不一样的遭遇,比如说遇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男人,搭伙过起了还算不错的日子,可是转念一想,那种不知底细的男人怎么会比父母相中的女婿更值得依靠呢,结果大概也就是被抛弃……
最可恶的一次,妇人竟然看见小妹身边的那个男人,俨然就是自己年轻时失之交臂的恋人!
她太久没有见过那个男人,因此对方相貌还是停留在青年时代,最英俊挺拔的年纪。
根据道听途说来的消息,那男人似乎是在南方做生意发了大财。
妇人不确定传闻的真实与否,却据此为对方捏造了当时时新的发型和穿着,还有沉甸甸的足金首饰,项链、戒指……
在想象中的那个场景当中,依旧年少的小妹倚靠在飞黄腾达的恋人肩头,朝着已然年老色衰的姐姐露出一个十足挑衅的笑容,口中说着,阿姊你看,你说我现在算不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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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陡然从噩梦中惊醒,已是冷汗岑岑,身旁依旧是死猪般呼噜不断的丈夫。
——所幸梦里都是假的。不,确切来说,是反的。
妇人在黑暗中默默地想了一阵,感到自己好受了,带着一丝忿忿将横在身前的背面扯开,安抚似的摸摸自己的胸口,突然觉得空荡荡的,像是少了些什么。
哦,对了,是她的金项链。
妇人从前是没有金项链的,可是她想,自己为什么不能真的有一条呢?
隔天在黄金柜台,流连许久,她终于选定了一条中意的。
金灿灿地挂在胸口,好像连说话时都多了几分底气。
有八卦的邻居太太瞧见了上前搭话,问起来就说是老公送的。
【哦,那可真是好福气。】
邻居太太一边啧啧赞叹,一边伸手想要上前仔细瞧瞧,妇人见状立刻轻巧地躲过了。
面对邻居太太狐疑的表情,妇人笑着打起了哈哈:【我们家那口子说了,让好生保管着,对不起了啊,李姐。】
【哦哦哦,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