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样紧紧抱着,虽然有些突然,但枇杷还是很高兴的。
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娘亲,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爱的一个人。
可是过了不多时,枇杷就察觉到了不对。
无论是肩膀处不断扩散的湿热触感,还是娘亲隐约颤抖的呼吸声,似乎都共同指向了同一个事实。
那就是对方哭了。
在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记忆中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甚少情绪波动的娘亲,就这么突然地伏在自己的肩头无声哭泣起来。
枇杷很难过,很想安慰对方,可所有的话语在此刻都是空洞的。
他深知自己是这样的懦弱无能。
既无力像个男子汉那样地公然站起来反抗自己的父亲,也不能够直接推开老村长令人不适的靠近。
他甚至都不了解眼前的女子,这个被自己唤了这么多年娘亲的人,真正在想些什么,此刻又是为了什么而无声哭泣。
最后,他什么都没有问,而是伸出手来学着娘亲哄自己时会做的那样,在对方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枇杷的错觉,他好像听见娘亲在自己耳边很轻很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跟做梦似的。
那一天的事情,并没有在枇杷的记忆中留过分强烈的印象。
——至少,在表面上是那样。
只是偶尔的时候,枇杷会感觉肩膀上靠近脖子的某一块皮肤会升起奇异的刺挠感觉。
这在往年是没有的,他想来想去,想不出具体的由头。
某天看到从窗户外头吹进来的一只吊死鬼儿,其实就是俗称的刺毛虫。据说这虫子很毒,被蛰上一口许久都好不了。
他于是忽然就恍然大悟起来。一定是自己哪天没注意被蛰了,所以才会这么难受。
若是抛开这件事情,枇杷还是过得很开心的。
因为从那天起,娘亲陪在自己身边的时间更多了。从前她院后的菜园忙活,很多时候就让枇杷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发发呆,搓搓麻绳什么的……
现在简直恨不得将枇杷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到哪儿都随身带着,枇杷在的地方娘亲必定一掀眼皮子就能看到。
枇杷他爹看了似乎是有些不满的,可是,终究没有说什么。
枇杷总觉得他们两个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达成了某种约定。
他既有些不安,也有些高兴。
这个秘密的约定无疑是令人好奇的,但这个秘密的存在本身似乎意味着二者关系的缓和。
作为爹娘的孩子,枇杷总是希望他们两个能够好好的,这个家也就能够好好的。
只可惜……他还是太过于天真了。
也就是在枇杷以为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未来前进时,那个笼着薄雾的微凉清晨终究降临了。
枇杷听到娘亲说,要离开这个地方,回去真正的家,而且……只有他们两个。
那一刻,比起讶异或者震惊,最先出现在枇杷心底的,竟然是一种这一天终于到来了的尘埃落定感。
对上娘亲充满希冀与盼望的目光,除了点头给予支持,枇杷似乎并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实际上,他对存在于娘亲描述中的那个家并无向往。
倒不是因为那个家听起来不够好。
相反,就是因为太好了,才会让枇杷禁不住开始怀疑,如果那个家真实存在,如果他们真的能成功到达那个地方,对方真的会接受自己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吗?
可是,那时的娘亲看起来真的很高兴,所以枇杷也就跟着高兴。
后来的事情,枇杷其实不太愿意再去回想。
对于娘亲而言,算得上一场惨痛的出逃。
而对枇杷,则是堪称地狱一般的煎熬。
他被当众绑着吊在树上打了许久,昏了醒醒了昏,在藤咻咻作响的间隙充斥着女子惨烈的哀嚎。
按照老村长的说法,这次的事情带了一个坏头。
不过是看在枇杷他爹的面子上饶了这女人的一条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村长砸吧着烟卷缓缓说道:“这事儿,你得给村里一个交代。”
枇杷他爹没有反驳,只是重复着从前的话:“她身体不好,受不住鞭刑。”
不等村长出声表达不满,男人又木着脸接上一句:“您放心,这次的事情,不会白白劳烦各位乡亲。事情本身也不会就这么算了,该打的一下都不会少。”
村长闻言露出稍许惊讶的表情,上下打量对方一眼,随即意味深长地笑了:“这是终于开了窍了?不过,我这丑话放在前头,事关村子稳定的重大事件。可不是给你小子机会表演深情。”
言下之意,就是不许代为受过。
男人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而笃定:“叔,您忘了,我还有一个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