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一时没有守住情绪,导致语气中的严厉多少有些过了头。
少年显然也感觉到了,他没有说话。
尖尖的下巴很有分量地压在我的一边肩头,深吸一口气,揽住我脖子的手也跟着收紧了一些。
我犹豫着要不要道歉,道了歉又算谁的,我的还是喻轻舟的?我自己是想道歉的,可若是喻轻舟没有那个意思,那此举岂不就是逾越了?
“……唉、我有时真怀疑那个女人给你下了什么蛊。”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身后的少年先开了口,语气淡淡的甚至带着些许笑,听起来有些委屈,又有些无奈的样子。
不等我出声回应,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可是我知道,她没有。喻轻舟,你是心甘情愿的。光是想想,我就不爽到了极点,究竟凭什么?凭她修为高,凭你们遇见的早,还是凭她是个女儿身……”
少年说着说着,突然就不说了。
“怎么不说了?”我问,“因为发现都是事实,所以不想自取其辱?”
身后的少年闻言陷入了更久的沉默之中,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喻轻舟,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气人。”
“可你刚才分明还说,我不像你认识的那个喻轻舟了。”我说,带着一丝的试探,想知道对方究竟有没有真的怀疑。
“……这个嘛,每个人都会变的,但是万变不离其宗。”
少年有些含糊地回答:“就像你,面上无论表现得多么醇厚温良,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师兄模样,本质上还是记仇又小心眼的家伙,看似温情脉脉,其实离了谁都能活。”
我不懂,世上之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无论活着时是喧哗热闹,还是冷清寂寞,总归是要一个人面对死亡的……在这人世间讨生活,除了自己,人人皆是过客。
这一点在娘亲去世的时候,我已然有了深刻的体悟——再不舍,也终将告别。没有谁可以永远陪着谁。
可少年好像对此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说:“这世上多得是你说的那种人,可喻轻舟只有一个。”
按照少年所言,万变不离其宗,如果可以这么简单的概括,那人和人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岂非人人都可以是喻轻舟,喻轻舟亦可以是人人?
“还是……不一样的。”
少年趴在我的背上,站起来那么高挑的一个人,背了这么久居然也不显得沉重、不觉得吃力,甚至还能这样如常地说话,我多少有些佩服喻轻舟的体力。
“哪里不一样?”我问。
“你可是小爷承认的人,所以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小爷都可以从人群中认出你,无论你去了哪里,我也一定能够找到你。”少年的声音不大,字字句句却说得极为认真。
——仿佛承诺,又仿佛告白。
我感到胸膛中属于喻轻舟的那颗心,怦怦怦地加速跳动起来。
心里同时有种古怪的冲动,几乎想要将真相脱口而出。告诉背后的少年,他错了,错得太离谱了。
他认错了人,也搞错了告白对象。
我才不是什么喻轻舟呢,就算此刻的我短暂寄居在喻轻舟这副皮囊之中。我也只是枇杷——只能是枇杷,也只会是枇杷。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走了?你……是不高兴了吗?”少年凑在我的耳边低低问到,也许是考虑到距离的原因,他的声音一直不大,此刻听来竟有种小心翼翼的味道。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之前虽然心里知道不是,但我多多少少会不由自主地在无形中将对方当做黎宵在对待。所以,也可以相对顺畅地进行对话。
可现在,这个样子的少年,给我的感觉像是离黎宵越来越远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少年的这份心意……拒绝或是接受好像都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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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白了,这本该是那个叫喻轻舟的青年应该面对的问题,可是他去了哪里?为什么偏偏将这个烂摊子留给了我。
林中的虫鸣不知何时停歇了,鸟儿也躲起来不发一语。
在这种静得有些鬼祟的氛围之中,先前心中的那种冲动再次被唤醒,不同的是,这一次我懒得再把它压下去。
“你错了。”我说,“我不是喻轻舟,你认错人了。”
少年愣了一下,忽然笑了:“难得你也会开玩笑,哎呀,早知道今天就该起早点看看太阳是不是还是从东边儿升起来的。”
“不是玩笑,我真的不是——”
我有些着急起来,因为他不信我。
他不信,我并非真正的喻轻舟。这个认知这让我的心底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
我几乎想直接把人从背上丢下去,让对方看清楚,我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可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对于这具身躯的掌控力正在肉眼可见地削弱。
我的喉咙再次变成了摆设。
那种结结实实背负着一个人肉身分量的感觉,也在逐渐变得朦胧。
我想,我要离开了。
……也不知道,这是否就意味着那个真正的喻轻舟的回归。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好想和喻轻舟本人见一面,告诉他好好看管自己的身体,别再有事没事玩失踪了。
因为有些话,叫我这个外人听去了实在不合适。
不仅尴尬,而且还浪费了言者的一番心意。
视野中的光线一点点暗了下去,眼看着不远处就是小树林的尽头,蜿蜒的林中小路拐角似乎立着一个人。
那是……
“我知道的,因为我也已经好久没有……”
耳畔传来梦一般的呓语,轻轻地,静静地,随着微风吹拂树梢的声响倏忽消散在黑暗中。
我竭力睁开双眼,支起耳朵,想要试图听清少年最后的话语,看清小路尽头独自伫立身影。
——可终究是无济于事。
我和从前的无数次那样,在一片失落之中醒转过来。
发现自己正伏在窗边的长案之上,长时间的睡眠令一侧的脸颊和脖子都有些发僵。
我缓缓坐起身来,听着隔着窗扇断断续续地传来的零星雨声。
指尖下意识地摩挲过手边摆着的锦盒。
盒子有些旧了,边角还有当初搬东西时不小心磕碰产生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