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宗是那酒肆的常客,店主人晓得他的势力,连忙走入阁子对戴宗说道:“有个泼皮无赖找小店借钱,我不答应他,就跪在店门口不起,小的斗胆烦请戴院长前去解劝。”
有宋一代,金陵一路节级都称呼做“家长”,湖南一路节级都称呼做“院长”,因此那店主人才如此称呼戴宗。
薛永对店主人道:“你好生不明事理,不理他便是,别惹了院长吃酒的兴致。”
戴宗对薛永笑道:“无妨,我们下去看看。”
二人起身下得楼来,只见一个黑凛凛大汉跪在酒肆门口。那人一脸凶相,丑陋异常,身体高大,跪着倒和旁边站着几个酒肆伙计一般身量。
那几个伙计气不过,招呼一声,齐齐挥动拳脚。打架正那黑汉的心意,只听他嘿嘿怪笑两声,站起身和那几个伙计打成一团。
薛永冷眼看了,那黑汉拳脚虽带风,但没个章法,既不是江湖的本领,也不是军阵的技击,只是凭着一身糙皮和笨力气打人,好似市井妇人斗殴练出来的王八拳。只见那黑汉抓住一个伙计猛打,其余伙计打他也不理,只是硬挨。待打倒一个伙计,又抓住另一个猛打。那些伙计没他能挨,如此再三,全被打倒在地,惨叫不已。待那些伙计全都倒了,那黑汉仍不说话,只是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两声轻蔑怪笑,又跪到酒肆门口。
戴宗还没看明白,幸得薛永在一边轻声说了。这黑汉弄得名堂叫“跪槛门”,是浔阳江周遭的一个赖招:有事和别人谈不妥,便天天跪在你家门口,待什么时候谈妥了,就不跪了。
原来那黑汉子来店里借钱,他没个抵押,平白无故,店主人哪里肯理他。待那人跪下,店里伙计上来挖苦,挖苦就带来口角,口角就带来动手,几个伙计便围了那黑汗撒开手脚猛打。没想到,这正合了黑汉的意。
戴宗轻咳一声,上前道:“你这汉子,男儿膝下有黄金,哪有这么轻易跪的?”
“能跪来金子,才叫有黄金,若不然,便是狗屎也没有。”那汉子咧嘴说道。
戴宗一时气结,竟说不出话来:他早年也混过市井,但结交的都是讲义气的。如今遇上这种无赖汉子,跟他讲气节,正是对牛弹琴。
身后薛永冷哼一声,想要上前。戴宗伸手拦住他,顿了一顿道:“你这黑汉,有胆子,可敢和我一起吃酒?”
那黑汉见戴宗身后的薛永肩宽膀阔,肌肉强健,有些胆气不足,说道:“等我问天买一卦!”他拿出一个铜钱,往天上一扔,伸手接了,是个“叉”,便道:“老天爷叫我去,有什么不敢的,死不过鸟朝天。”
戴宗唤店家重开一桌席面,带着薛永携了那汉子入得阁来。三人坐定,店伙计取过两瓶江州有名的好酒,叫玉壶春。
那黑汉嫌杯子小,道:“酒用大碗上,这小杯子看着怕噎死我。”戴宗让店伙计换了大碗。那黑汉只管胡吃海嚼,戴宗和薛永已经吃过,也不以为意,两人只顾说话。
片刻功夫,那黑汉已把桌上各色菜蔬、果品、河鲜都吃净了,仍是没饱的样子,戴宗便又让店伙计切了三斤羊肉上来。那黑汉见了,也不客气,片刻间风卷残云,把三斤羊肉都吃了。
戴宗看了看,笑道:“壮哉!看上去倒像个好汉的做派!就冲这个吃法,也须是个能打的。就是太过无赖!”
那黑汉吃的差不多了,道:“这大哥便知我的鸟意!”
戴宗便与那黑汉说话,盘问他的底细。那黑汉姓李,小名铁牛,因为长得黑,乡里都叫他李黑炭,祖贯是沂州沂水县百丈村人氏。因为打死了人,离家逃脱在外,后来遇到大赦,但没有盘缠不能还家,因此流落在江州。
此时天色已黑了下来,戴宗寻思要回去,便从腰间解下十两银子给了那李黑炭,道:“你这厮若是找恶人借钱便也罢了,何故为难这酒肆正经买卖人家。这十两银子你自拿去,日后切不可再如此行事。”
李黑炭把银子紧紧攥在手里,生怕那银子飞了一般,道:“我不会别的营生,这十两银子花光了,还得借钱。”
戴宗见李黑炭与人动起拳脚来的那股悍勇很是难得,道:“李黑炭,我是此间两院押牢节级,我给你个正经营生,你到我那做个小牢子可好?”
“做牢子能有多少钱?”
“明面上没多少钱。但自古狱不通风,内外传递消息、衣服、吃食,全凭牢子,少不了有人行贿送礼。实话跟你说了也无妨,我那里的牢子,每人每月得孝敬我十两银子。现如今我白白让你做,不要你的钱,你还不乐意?”
那李黑炭想了想,又把手中铜钱扔到地上,还是个“叉”。他捡起铜钱,道:“老天爷说行。我跟你走。”
戴宗道:“且慢。我家那里有句土话:‘吃十成,穿二八,赌对冲,嫖落空’,你平日里赌钱倒也罢了,但事事都要赌一把,问天买卦,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