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察觉其中的危险。
“太晚了。”学徒告诉他,“已经不是时候了。我们只是在白日做梦……这些事就像梦一样。我做的梦太多了,有关爱,有关未来,有关我曾想象不到的奇迹。”塞西莉亚应该也曾想过……“现在,我终于知道迷信幻想的后果了。我和塞西莉亚,我们只是普通人,注定这么过一辈子。想象毫无意义。也许我该醒来面对现实。说实话,乔伊,我真后悔上了列车。”
使者沉默不语,眼神有种寒意。空气模糊起来,似乎有一列银灰色的火车缓缓发动,车门合拢后,如流星从身前疾驰而过。尤利尔不禁眨眼,从他身上感到一丝熟悉。他说不准是哪里熟悉。
但想通又能怎样?火焰熄灭后,街道逐渐变得嘈杂,无数亡灵在阴影中接近,暗中打量火炬的余烬。距离它们扑上来恐怕没多久。这是一座死亡之城。
“把我留在这里罢,乔伊。你可以直接去找那个死灵法师,不必浪费时间。”尤利尔说。塞西莉亚爱着我,才希望我陪她,我们可从没想过拉上更多人。“照你的说法,城内还有其他人需要你。”可能也很少了。
诺克斯酒馆是驻守者的使馆。而在四叶城里,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被魔法加固的橱窗。随着魔药散播,人们正大批大批地死去,又在邪恶力量的驱使下重新站起身,对亲友痛下杀手。那些失去他们的人会作何反应?学徒不愿去想。
食尸者已逼近了酒吧门前。尤利尔发出警告:“当心,它们……”
……这时,亡灵猛然停下脚步。尤利尔感到狂风铺面。寒风过后,炎之月下起雪来。等他睁开眼睛,只见到了一圈冰冻的碎块。白霜蔓延了近四十码,把四方建筑统统覆盖。学徒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抱紧了手臂。他因热量散失而头重脚轻。
但事实摆在眼前。数十头食尸者一瞬间冻结,而它们其中之一就能轻易摧毁诺克斯酒吧。尤利尔无法思考,他的思考方式受到了震撼。
“死了。”使者回答,“就这么容易。所有人都这么容易。生命的价值并非一成不变,向来如此。”奇异的神色掠过他年轻的面孔。“但选择有差别。尤利尔。选择才重要。不是选择之后的结果,而是选择本身。生和死算什么?重要的是你想做什么,想怎么选。”
尤利尔不明白:“想?”
“就是这样。”看来我无意中抓住了重点。“你有这个机会。你有这个权力。”使者的声音变得很轻,“你可以选择怎样活着,选择拥有希望或为接受现实而抛弃希望。”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没有希望你就什么也得不到。”年轻人说,“有时候你得冒险。”
“有时候?”
“大多数时候。”
他怀疑地抬头。“我想,我们面对的事实很大程度上是不同的。”
“你根本没见识过这世界的事实,尤利尔。你当然可以痛快一死……但也可以选择另一条路,在人生尽头,不留遗憾地去找你的塞西莉亚。取决于你。选择只是一瞬间,道路会很漫长,但两条路最终会抵达同一个终点。只分早晚。尤利尔,你唯独不能浪费机会。”
“机会?”
“你还活着。或许命运正要你做出选择。”
选择。他嘴唇发干。“我的命运是什么?”
年轻人的蓝眼睛注视着他。“这你得自己去发现。”
“那如果我选择错误……?”
“说实话,这我可不在乎。”
羞愧的是,尤利尔被打动了。或许我本来就没那么坚定。谁知道这时候要做什么?反正他不知道。使者说到选择和命运,学徒不认为二者毫无关联,然而他的幻想左右不了任何事。事实永远诞生于他的思考之前,留下来的只有痛苦。而痛苦绝不是幻觉。他无意识地扭过头,想要逃避这种感受。
但塞西莉亚看着他。
她看着我,他心想,她在等我吗?
透过冰霜,塞西莉亚的双眼倒映出天空的蔚蓝颜色。这是谁的目光?尤利尔已然分辨不清。
暖流从心脏迸发,穿透四肢百骸,渗入骨骼血脉。尤利尔缓缓捂住脸,好像直到这时才恢复知觉。他的手指触摸到泪水,却没人再关心他是否流泪。为什么不问我?但塞西莉亚不说话。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痛苦是如此强烈,他任由自己被情绪捕获。这痛苦意味着他选择了困难的道路,意味着他从此要独自走到人生尽头,意味着他拒绝了塞西莉亚的期望。这痛苦是他活下去的代价。
尤利尔觉得呼吸困难。
意识浪潮的催化下,灵魂开始出现变构。学徒的世界在旋转。他没瞧见道路两旁的树干弯折,也没瞧见狂风带着落叶与灰烬,形成迷乱而虚幻的杂色龙卷。他只能看见塞西莉亚。她冻结的双眼里,倒映出细小的、线条状的、不断扭曲的光芒。它随呼吸升腾,在镜像中绽放。它带着牵动元素与意识的力量潮汐,于秩序之线交织的罗网下燃烧,散发似有若无的生命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