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家还没发话呢!”那老婆子拍着大腿,“她自己胆子小,生怕吃上人命官司,又说反正男人也死了,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跟到地底下去算了——”
众人惋惜着,“这又是个苦命人!”
“这河水如此湍急,怕是…没得救了——”
偏此刻有一中年男子,一身粗布麻衣,佝偻着背,头发白了一半,闻言面色紧张的拉着先前说话的老婆子,“大姐…大姐…那厨娘有没有说她姓啥,主家又是谁?”
那老婆子模模糊糊的想着,“好像是姓赵吧?她说她主家姓什么来着——”
老婆子实在想不起来,问旁边另一个老妪,“她说她主家姓啥来着?”
“姓周还是汪的吧?哎哟,我也没听清楚。”
“你打听得那么清楚做什么——”那老婆子抬头,可眼前那男子已经不见,只有背影一瘸一拐的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之中。
“真奇怪。”老婆子嘟囔了一句,随后却立刻将此事抛入脑后。
而周庭芳的院子里,很快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李观棋刚飞身翻墙,冷不丁看见院墙下一排排的盆栽花草。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李观棋来不及多想,险些一个趔趄,方才落地。
周庭芳的庭院,他已经是轻车熟路。
今日的庭院很是安静。
难道是不在家?
不会是去贡院迎接他了吧?
李观棋轻手轻脚的走内,随后才发现院内有人。
那女子穿一身烟霞色的对领褙子,三千发丝随意完成一个飞云髻,斜插一支海棠花纹路的翡翠簪子。
她坐在树的另一侧,面前一张棋盘。
此刻她一手执棋子,一手捧着书,一脸专注模样。
阳光甚好,透过零星的树叶缝隙,投下斑驳的光点。
李观棋不请自来,直接坐在她的对面,看一眼她手里的书,随后笑道:“《烂柯谱》?没想到周娘子对围棋也有所造诣。”
李观棋心中暗暗讶异。
《烂柯谱》啊。
失传已久的孤本棋谱,为何周庭芳手里却有?
周庭芳似乎早已料到李观棋会出现,抬眸看一眼他,神色不变,“略懂一点。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游戏罢了。”
“周娘子打发时间的游戏都这般高雅。实在是个妙人。”
“不如李公子妙。一般考生从贡院出来,不死也要脱成皮,即使全须全尾的出来,也是元气大伤,少不得要虚补几日。我瞧李公子一身干净爽朗,还有空换了一身新衣衫,这精力倒是充沛。”
李观棋低低的笑着,伸手从棋盒里掏出黑子,“这不是着急见周娘子吗。”
“喏。这是最新的案子进展。”李观棋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了过去,随后认真研究起周庭芳的棋局来,“程大人接了秦少游的案子后,立刻派人去通州那边了解情况。但周家不同意开棺验尸,程大人不敢得罪驸马,因此只能去通州城府衙调取卷宗,又询问了秦府和别院的下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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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庭芳似早已料到,“应该都一无所获吧。”
“不错。秦大奶奶死的时候,秦家没有报案,而是悄悄的将人安葬。说是考虑到秦大奶奶死得不甚光彩,毕竟一个妇人,夜半外出,谁也说不清楚她去做什么。你也知道,流言…是能杀死一个人的。所以通州知州甚至是在程大人的人去了后才知道原来秦少游上京告御状了。”
“没有验尸报告,没有报案,只有秦府的下人能证明秦大奶奶被人杀死。这件案子…程大人应该觉得很是头痛。”
“没错。所以这案卷聊胜于无,基本没什么实质进展。目前秦家这件案子,没有任何线索。程大人忧心忡忡,不知如何结案。”
“确实有些难为程大人。不过也没关系,程大人为官多年,老实不足,油滑有足,他晓得如何明哲保身。”
李观棋蹙眉。
周庭芳这口气…竟好似认识程路。
周庭芳忽而想起,“对了,我记得秦少游也是举子,此次他下场了没有?”
“去了。不过第三天说是突然疾病,被人抬出去了。”
“如今可好?”
“人醒过来了。不过得等三年后再考。”
“他儿子阿元呢?”
“奶娘将他带得很好。”李观棋微微一笑,“周娘子放心。你好不容易张一回口请我帮忙,我定然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既然如此——”小娘子那双漂亮的眸子抬起来,望着他,“李公子来找我做什么?”
李观棋叹口气,“周娘子为何不问我考得如何?”
周庭芳笑,“我读过你写的文章,花团锦簇,针砭时弊,又擅长引经据典,可见李公子平日从不松懈学业。这次春闱,你……势在必得。”
李观棋微微蹙眉。
曾在西北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周庭芳通读百书,几乎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连天文历法、地理堪舆、农时渔猎、中医养生、诗书礼乐也都颇有涉猎。
在李观棋的认知中,少有人配得上“才富五车”这四个字。
或许,那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在失忆前能配得上。
但上次诗会一观,又想起沈知和周庭芳对待周修远暧昧不明的态度,李观棋对周修远也有了新的认知。
倒是眼前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寡妇…惊才绝艳。
李观棋甚至从来不问一个寡妇,到底师从何人,才能一身诗书之气。
“周娘子谬赞。只是多年苦学,一朝飞天,是早已料到的结果,我自己…倒没多少欢喜。”
李观棋有意无意的摆弄棋盘,似颇有所感,“我这一生的路,无非是顺着爹娘早就铺好的路走而已。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就如同这棋盘上的棋子,任人摆弄。”
“天地为棋盘,万物皆棋子。不必感怀,显得矫情。”周庭芳素手拨动棋盘上的棋子,漫不经心的下了一步,“尤其是像李公子这样衣食无忧的人。”
李观棋忽而大笑,“老师安慰人的方式永远那么特别。”
周庭芳捡棋子入棋盒,目光淡淡瞥过来,“今日为何突发感慨?微之做事向来不拘世俗,怎么今日…瞧着不太高兴?”
“知我者,周娘子也!”李观棋只这样说一句,却没有下文。